睡去

细雨如丝的鼻息中，
他轻轻睡去
抛下这二十一克的魂灵
我对你上下翻飞的羽翅说：
无需再踯躅
为这对，还是错

你，也酣然入眠
合上蝉翼般轻盈的眼睫
我对那滞重的肉身说：
他将不再苦恼
为那善，还是恶

我，也哈欠连天，
在这和暖的停尸间
往熊熊的炼炉里添一把旧年的柴草
在噼啪作响的蓝色火焰中，
我听到，你对他说：
何必再挣扎
为这生，还是灭

我们依偎着沉沉睡去
睡进时间的无漄里
直至宇宙洪荒

尸身被埋于荒野
化作永不腐败的尘埃
风沙轻轻扬起
然后散去

而那轮回了亿万次的亡魂
伫立在无字的墓碑前
没有眼泪
只是叹息


呓语

絮絮叨叨地讲述，
一个又一个梦

广袤的原野上，
麦芽嗞嗞地萌发
顷刻间，
便扬起麦穗的芬芳

盛开的麦花里，
藏着一朵微笑
我知道，
那是蒙娜丽莎的嘴角

亿万年前的亡魂，
走失在这黄沙漫天的尘世
而记忆，
早已遗忘

草木葳蕤的夏日，
麦杆，仍在疯长
颀长的叶片上，
滚动着前夜的梦
那梦，水晶般莹亮
露珠般安详

梦里有一片荒漠
荒漠中盛开着罂粟
每一朵，都艳丽如常

我知道，
那是魔鬼妖冶的诱惑
齿间难抑的呻唤，
是鬼魅欢快的吟唱

乳白的汁液，
顺着大腿流淌
毒的气息，四处弥散
死亡的味道，在梦里流转

秘密

一座石砌的小屋，
里外都爬满了青苔
我苍老的身躯，
蜷缩着，藏于其中
安然地，做着无人侵扰的晨梦

你步履蹒跚，来到我的屋前
我认出了你沟壑纵横的脸
我笨拙地收拾好枯草般的乱发
然后用失语了千百年的嗓音，
轻轻呼唤你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可，你听不见

你混浊迷离的眼，
越过我低矮的屋顶，
焦灼地望向远方
我想，
你是在等待一个漂亮的姑娘
那是你企盼的又一个新娘

我多想，
用我丑陋的双手，
抚摸你皱缩的面颊
将那秘密告诉你
——关于你的秘密

我多想，
用我干瘪的双唇，
亲吻你深陷的眼眶
告诉你，这世间所有的秘密

火焰的刺骨
冰河的灼痛

可你敛起双目，
叹息着，蹒跚离去
你等待的姑娘
——那华美的恋人，
她还没来么？

我多想，
将那一个个梦境告诉你
告诉你，这千百年来所有的秘密
那一个个瞬间，
满载着欣喜，与战栗

可你，再没来我的屋前

石砌的小屋，
里外都爬满了青苔
我蜷缩其间
滴水成冰的寒夜，
我裹紧我丑陋的皮囊，
再一次，在烈焰中呼唤你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人间梦魇

稚嫩的情话，
躺在泛黄的旧书签上
如睡着的婴孩，一脸恬静
那是已然夭折的灵童
来不及长大，便走到了终点

情话一笔一划，
都似钢刀刻就
那是三生石上无法涂改的誓言
还是，可轻轻撕碎的梦魇

这热闹的凡尘，
我们携手走来
却又走失在，
熙熙攘攘的人海

年轮，呼啸着从我们身旁滚过
古老的根，早已被城市碾断
烂尾楼旁的幼枝，
却长出了新的根须
长在，我们腐烂的肉身上


飞翔

泛黄的旧书堆上
阳光，斑驳如碎玉
我不知，
那是晨光，还是夕阳

光影，似霓虹流转
泪光中有你斑斓的模样
亿万颗尘粒，
在明瓦的光柱里翱翔

烤山芋的芬芳，在灶膛里弥漫
生豆子，埋在手炉里
发出噼噼啪啪的脆响
还有那结了冰的自留地，
红萝卜白萝卜，都甘甜脆爽

你膝盖上的童谣，
是我耳畔最美的乐章
我跟着你不停地吟唱
又缠着你讲那鬼故事
故事里的鬼怪，都有一副好心肠

后来，
我不再安于你身旁
烂泥凼成了我欢乐的舞场
你说我跑得太快
你的三寸金莲，总也追不上

你怪我总是跳啊跳
刚纳的千层底，没几天就穿了帮
你还笑我是胆小鬼
说你大半夜都敢去坟场

我说我想去飞翔
像那山歌里的麻雀，
飞到天边，
在那云朵里荡漾

你沟壑纵生的脸，
笑成了一朵秋海棠
你端来红彤彤的大麦粥，
还有三只脂油团
大麦粥里飘着乌豇豆
脂油团上顶着花生米
你说，天上可没这等好念想

是啊
这念想，是我酣睡的梦乡
梦里，满载你一世的凄惶
我多后悔，没带你一起去飞翔


一瞬千年

一路向西，
我听得见你绵长的呼吸
尽管大漠无边，
已难寻你千年的足迹

一路向西，
我看得见你壮丽的容颜
虽然风沙万里，
迷糊了这一世我的双眼

我抬头看云卷云舒
看星辰满天
知道这无垠的大地，
也终将掩埋我的行迹
一千年，一瞬间


你的样子

你是，我湖心的一滴泪
带着亘古的咸涩
裹着风沙的温度

你，在我沟壑纵横的脸上蔓延
历经千年，
凝成一片湖

湖面倒映着你的样子
几千年前的样子
温润如玉
澄澈如昔


涅槃词
引子
阑珊夜已深
堪破灯下韶华
南柯梦将醒
证得镜中虚话

正文
由生入死
撇不下那凡尘的富贵荣华
割不断那世间的嗔痴念挂
愁肠百结，奋力挣扎
纵使千金散尽，依然在所不惜
哪怕挫骨削皮，仍求一线生机

由死往生
领悟了那虚空的杳无际涯
参透了那泥洹的寂静无相
心如止水，了无牵挂
纵然锦绣华章，亦是得失无常
无论情深意长，终是梦幻虚妄

注解
你从三千娑婆中走来
走过张灯结彩的繁华
走过盟山誓海的牵挂
你不知将去往何方
你千回百转，留连彷徨
你磕长头，乞求再给你一段时光

你从茫茫虚空中走来
彼岸花在忘川河畔悄然绽放
你听得那黄泉尽头锣鼓喧天
忆起那尘世兴衰存亡的无常
你浑身颤栗，踯躅不往
你祈问，那三界的苦海你可否远离

你说，你愿从此手持莲花清静无华
轮回中，你无可辩驳
你放悲声恸哭
在哭泣中流转
在因果中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