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淘洗过的炭（组诗）
文/孙怀田


傍晚

晚风吹拂着
四周静静的高楼

小区里，绝大多数是煤矿人
休闲打牌的
都老伙计

也有年龄更大的，坐在轮椅上
不得不由子女陪着，呆望着
来往的车辆

它们快捷高速，是更年轻的
煤矿一辈人，脱离了煤矿
甚至，没有在意
夕阳西下

也不知道煤的燃烧，是
啥样子

2020.8.13.


与许敏兄弟在雨中

无所不在的梦
被雨水洗了出来

我指着路边的一块炭
对许敏说：
你看，它草丛里的黑光
多么耀眼

许敏笑了笑
许敏是我的矿工兄弟
也写诗
打着雨伞来找我
就是为了寻一本叫《阳光》的杂志

但我没留住他共进午餐
只能望着茫茫大雨中的背影
一点点消失

他是孤独的
甚至不需要被发现、点燃

2020.6.13.


身体里的煤被掏空了
 
每天必去的地方
是荒芜的矸石山上
身体里的煤被掏空了
剩下一堆堆矸石
一片荒草，连着一片荒草
西天的霞光万道
映照着荒草丛中，默默燃烧着的
一个人
 

老孙与小孙

    
老孙没赶上好光景
他的儿子小孙也是

那几年煤堆成山，卖不出去
老孙从采煤队快退休了，却出了工伤
调到浴池看澡堂子
 
工资锐减了一大半，老孙喝闷酒
喝多了打老婆孩子

老孙那个坏脾气，之所以人们经常念叨
不是因为老孙退休后
没两年就去世了

而是因为他儿子，接班没两年
一次井下瓦斯大爆炸，就前后没多久
随老孙去了


落日余晖里的一块碳
 
  一块块矸石是一块块燃烧后的骨头
落日的余晖里，他从废墟中，扒出来一块碳
 
无非是为了三个小和尚头，退休后
他下到小井里，又被黑暗埋藏了十年，后小井也关闭了
 
无非是，他上来了，闲不下来
他还在刨自己的晚年，刨晚年的一小片私密空间
 
于是就有了新的发现，也无非是绿油油蔬菜连成了一大片
他像一块碳在里面，格外刺眼
 
亿万年深埋的谜阿，一双手一伸出
燃烧，就有了黑答案


他想去旅行

小木板上的
旅游目的地，让他着迷
他向工作人员
问这问那
他说话有点儿喘
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
他说他下井采了三十八年煤
退休了
有个好胳膊好腿
不容易
他想去西藏、延安旅行
但高海拔、黄土高原
他有尘肺病
去不了

2020.9.3.


唐家山教堂

死胡同里折回
问了位晒太阳老人
才从狭窄的老矿区房道里
钻出来
就远远看见了
教堂顶上十字架
但还要向上
走过一块块菜地
一大片油菜在围墙外
开得正旺
教堂大门紧闭
贴有红纸黄字：疫情期间
禁止宗教活动
上帝不听我的忏悔
我又原路返回

2020.3.16.


荠菜包子
 
这有好多荠菜
妻子惊喜地弯腰指着它
 
它就在老旧的砖瓦房下面
它就在狭窄的黑土路边
它紧贴地皮
不注意
发现不了它
 
一棵、两棵、三棵
在煤灰、炉渣灰里绿着
像极了拾炭的大丫、二丫、三丫
从矿工匆匆上下班的脚步声中
坚韧、顽强地
长大了
 
就像今天
妻子蒸的荠菜包子真香
我吃了一个
又一个
 
2020.3.19.


旧居
 
水面平静
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也看不见我曾经居住过的老屋
具体在哪里了
但我明白
这塌陷湖的水
温柔的背后，暗藏了多么巨大的阴谋
它最终目的，就是不知不觉
一点点把我的曾经
化为乌有，并且
不留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