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是个莫大的监狱（组诗）


在刚察

那里是鱼鸟的天堂
鸥鹭纵情欢腾
湟鱼拾级而上

沙柳河畔，我还闻到袅袅桑烟的味道
青稞和牛粪
结成诸神之力
复活了几代草原人的心脏

刚察，刚察
吞饮牛羊的髓骨
齿间生出低音的号子

在刚察
我远远地盯视着
每一个族群的欢乐
头痛欲裂

在刚察
有人扯掉氧气袋
想去测量
头顶的天空是海拔多少

在刚察，整夜
我听见自己在水中沉浮

在刚察，不得不吐露身体
全部富饶的平原——
而它曾填饱你日渐慵懒的胃

在刚察，一个异乡人
幸福地捂着心脏
随波逐流
2019.8.10


草原是个莫大的监狱
     ——兼致不知名字年轻的你
 
铁丝网，训练了一批勇士
公路的边境上
生出一支救援部队
 
天地间，是草原
是吃草的牛羊，还有比这更单纯
 
更待拯救的事物吗
当我钻入那个集体欢呼的圈套
 
你，年轻的看守者
来自何方
转瞬成了草原上的一颗星
 
端着双倍相机
摁下我
一步一步在草间的跳跃
 
我要和美丽的草籽
结成狱友
请将我拍得更动人
更出色一些
 
也请告诉我——
这个江湖的叛徒
要等待多少年，才配
拥有草籽的正式编号
 
我，举起的双手
正在虔诚地
等待
日光的镣铐
2019.8.11


藏王宴
 
就在这里，藏王
摆下十桌盛宴
可是，你根本没有见过传说中的王
 
躺在草原之下
那是王忧伤的诗句
 
哈罗花
至今不能列为供品
金露梅窃窃的私语
 
齐齐掠过你的耳尖
工布少年和达官贵人
频频举杯，眼神艳丽
 
我的箸筷几次落下
地心引力
就是我的小点心
 
盛装的青年
轻弹着扎念
唱啊唱，我可以带走你吗
 
还有那终极
佛法
是啊，未嫁少女
 
慌乱之中，跑到我中年的躯体里
喃喃：一辈子住这里吧
这无垠的疆域，明明可以触手可及
 
明明说好了
就不会变心
2019.8.11

 
致达玉部落草原上的一只灰兔

小小的达玉部落里
你几次迷路又兜回

戴着耳环
肤色黝黑的藏族青年
回头用严厉眼神嘱告你

当心！看不见的狼群
为什么不是
一只飞蛾的翅膀

必须在天黑前
抵达草原小木屋

却猛然瞥见它
从草丛里

射出来，戴着灰色的王冠
趟过你的脚趾
忽然至亲的距离

你懂了
——一个草原土著民的问候

多么动情的表演
这小小的生灵
奔跑，回头，张望
和短暂的沉默

竖起的双耳
不忘聆听它的子民——

马先蒿，唐松草，小柴胡们
和北风争辨着什么

而你两手空空
搓着双手——
一个南方女子初来乍到的拘谨

它的礼仪——
离开草原的那天
当你默念

仓央嘉措诗句
不能自拔的那一刻

它在草丛里
注视着你
一直悄悄地注视着你

如此隐秘深情，却没提防
被莽撞冒失的你
一眼识破

最后，毅然纵身一跃
多么陌生

又像种子开放多日
逼近天空

你
感受到眼眶的热

张开嘴
低下头颅

认领，那一小片腾出的草原——
你在万物中的位置
2019.8.9


西宁的下午
——致原上草

整个下午
你，牧子，查森敖拉前辈
喝酒，猜拳

唱着青海花儿
我明明还听到桌下
马蹄得得的节拍

有一刻，疑心自己
是否到了另一片牧场

望了望窗外的天穹
阴阴的
一如我到来的时间

伸出手
我在等来一束光
热的光，酷烈的光

照耀我的头顶
多么强力的日光马达
我终于读到

你眼里一半清凉
一半温暖

光阴的界限
如此分明
纵然，咫尺也是天涯
2019.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