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里的灯亮得像把刀,
剖开母亲的喘息。
父亲在走廊里转圈,
把烟头烫破了裤脚。
我第一声啼哭撞进他耳朵时,
他正对着窗外的雪傻笑:
一片雪花落入掌心,
他仿佛接住了一件红色的小棉袄。
二十年后,
红盖头遮住了我湿润的粉脸。
母亲哭湿了帕子,父亲攥着我的手,
指节在掌心硌出青痕。婚车启程时,
我透过玻璃看见他佝偻的背,
像棵被虫蛀空的树。
那时我只感觉到鞭炮烟花
为我开辟了人生新路。
没听见雪地上,
父亲咳出的血沫落成红梅。
往后每个除夕,
灶台上的饺子总要蒸两屉。
母亲隔着玻璃数我归来的脚步,
父亲把花生米在酒盅里摆成北斗七星。
电话里总说"不忙",
可搪瓷盆里的排骨汤,
从正午煨到月升,油花凝成琥珀。
我总隔着城市霓虹说"下次",
却忘了山里的日头短得能数清秒针。
去年深秋,
老屋的门槛突然矮了半截。
我抱着进口新药跑过三个省,
却再没能焐热那双冰凉的手。
如今站在坟前,
风把枯草吹成母亲的银发,
父亲的咳嗽声碎在落叶里。
我才看清,那些被"下次"吞掉的日子,
早被岁月熬成了药渣,
苦得连坟头的土都发涩。
山径上的雪又开始落了,
像那年父亲接住的第一片雪花。
这次,再没人把啼哭的婴孩裹进棉袄,
再没人把迟归的脚步数成星斗。
我蹲在石碑前,把白发一根根埋进冻土。恍惚听见母亲在唤乳名——
那声音轻得像蒲公英,
飘过三十年迟到的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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