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是什么?诗更接近于道。诗法自然、万物。天人合一,人的心灵世界和外部世界发生了大陆和大陆、天体和天体碰撞般的关联,形成一个契合互动机制,时间和空间、存在与虚无一齐到场,内外沟通,不能在场的和能在场的都一齐到场,世界万物和一切时代在一首诗中邂逅相遇,强调着当下存在的新鲜感与创新性,那个得体而优雅的强度与浓度。”
阎安曾在《诗歌的逻辑是一个神话的逻辑——独角兽诗学札记》中如此写道。
所以,在他的诗歌中,我们看到北方、大地、鱼、石头、蜘蛛、大河、巨鸟、黑铁、太阳、秦岭、飞机、镜子、祖国、故乡……穿越重重物理、现实上的障壁,合而为一,成为他核心的叙述意象。
在最新诗集《梦想诊所的北方和雪》当中,他更是把这个特点延展到了极致。他通过超越经验、超越空间、超越时间的构成形式,展开属于诗人的神启时刻,完成“诗人徒手博取闪电的艺术”。
正如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授奖辞所写,“阎安以宽阔的历史眼光、深远的文化忧思完成了个人的精神独旅。他着眼于现代文明又立足于乡土农耕情怀,扎根于西部又在地方性体验中寻求超越,深切地关注现实,又在时代的复杂经验中实现诗学的提炼和升华。他的诗隐忍朴拙,真诚沉稳,具有石头般的质地”。
落在北方雪地上的芒果
这就是一种结在热带树上的果子
这就是一种离太阳和赤道最近的果子
这就是一种长得像太阳
但歪歪扭扭不像太阳那么规则的果子
这就是一种拉长了脸追逐太阳
但追到了紫红脸色还未追到火种的果子
这就是一种种子特别大 特别蛮横
把强盗的匕首也能折断半截的果子
这就是一种追逐着海边的旭日和山上的落日
从早到晚 从左向右 从右向左
不停地变换姿势啜饮光芒和能量的
像一个不停地化装的大脑袋似的果子
现在它像一个红扑扑的孤儿一样落在北方
一场垂直的大雪刚刚停下来的雪地上
(扔它的人一定是一个比人贩子更狠的狠人)
仿佛一颗未能及时排除的歪把子手雷
世界正北方的一场大雪
世界正北方的一场大雪一直在下着
下了很久 白雪下成了黑雪
那是缺乏天气预报的一场黑风暴
和一场穿透大气层的流星雨不期而至的结果
黑色的雪不停地下着 下在黑色的世界上
一只黑猫在黑中比黑更黑地埋伏着
躲过了一次来自神秘怪物的致命追杀
后来它慢慢变白了 因为黑雪慢慢地变成了白雪
白雪纷纷 活活埋葬了一只黑猫的黑
和被黑下黑了的整个世界的黑
就在世界的正北方 一场大雪下个不停
下在一棵枯死的树冠和一棵新生的树冠之间
酷似树枝也酷似山谷裂缝的中性空间里
下在贝加尔湖超然而寂寞的蓝里
下在一条来历不明的河流汇入湖泊时
像肿胀一样莫名其妙地隆起的分叉上
下在横卧于沙漠中央的一群驼峰上
他们仿佛一些流放犯冒死冲出了囚禁区
弓起礁石般的脊背僵死于白雪之中
成就了远方和故乡兼得又皆失的悲怆诗篇
轰隆隆的雪在世界的正北方不停地下着
不放走任何一个事物 任何一个角落
甚至几辆滑到深渊里的汽车都不放过
甚至我的一首诗 被灵感卡住脖子后
逃逸于一堆碎纸屑和碎玻璃之后也不放过
它们和一只偷油时不慎中毒而死的老鼠
几点残渣似的星光 一座废弃池塘的喷泉
被冻成一个奇怪的冰球 寂寞地悬挂在
某个类似终点的世界的悬崖上
黑白交加的雪下在世界的正北方
我喜欢黑雪 我也喜欢白雪
我希望这没完没了的雪永远下着
直到我羞于为人 野兽般不修边幅的孤独
从脚趾上开始 不停地上升
到肚脐眼 到心口 到脖颈 到天灵盖
直到我放弃做人但又悔恨交加
活生生把自己变成一个不够黑也不够白
黑白参半但又没有明确界限的怪物
地铁中的大雪
地铁上塞满了雪一样的人
他们乱雪一样快速地堆积着
也像雪一样快速融化着
目的地最远的人
是看到车厢彻底变空的人
他将在黄昏中独自拥有终点站
然后在一场大雪中悄然前行
他是最后一个消失在大雪中的人
白纸和雪
你刚刚凝视过这张纸
这张纸好美呀 干净如雪
它有跟你的肌肤一样鲜美的色泽
我轻轻地摸着它 像摸着你
我都舍不得剪掉它的一角
被不小心撕裂的那一小部分
洁癖和雪
你的梦很干净 很白
像一棵大树的核心喷射而出的锯末
你的语言特别洗炼
它是从一堆刀锋中提炼而出的锋刃
一种略含隐秘的闪亮 绝不拖泥带水
绝不和不干净的杂物为伍
绝不和一场把六边形变成七边形或者八边形
像滚地草一样遍地乱滚的雪为伍
梦想诊所和它的火星男孩
就像一个在鼠年不走龙运的人
你别想靠一条为虎作伥的虎皮围裙
或者一条腥味重重的狼皮围裙
给自己或者给祖国制造围城
不要以为你能圈狗圈猪一样圈得住什么
白云的白与黑你圈不住
星星的黄与红你圈不住
天空的空虚和蓝你圈不住
一条围在橡胶模特脖子上的丝巾
它的比针尖更微妙
比丝线更精细的色欲和优雅你圈不住
你也别想圈住我 流浪地球的火星男孩
他居住在可以开火车也可以开飞机的
梦想诊所里 具有把时间直接变成冰淇淋
然后狼吞虎咽的本领
梦想诊所拾梦记
梦见仙人掌在岩石上长成参天大树
梦见储水器像被风吹歪的灯盏
在啄木鸟的树洞里悬挂着余辉
像豢养灵魂一样豢养一群金鱼
梦见郊区的摩天大楼像废弃的悬崖
街道像沦陷后的寂寥峡谷
梦见蜥蜴绿的核武器测试基地
在热风和沙尘暴里
像一只濒临死亡的蜥蜴微微蠕动
在试探般地摇晃贫瘠的草丛
梦见我是一只火焰般形影不定的鸟
自由而焦虑 任性而傲慢
试图在火星墓地的上空
寻找一掠而过仿佛逃离似的飞行路径
梦见我嘴衔玻璃、塑料和糖果
三种原料做成的翅膀
追逐着一头饥饿而慵懒的雄狮
但我不是鸟 我是海水中死亡的天空
和天空中死亡的海水里
像无药可救的传染病一样幸存的
编辑:张永锦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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