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父亲（五首）

 老刀客

 渡  河

大雨过后，宽阔的河床涨满
混浊的激流，把上学的路切断

风声 流水声孤寂地响在耳畔
父亲和少年默默望着对岸

少年的心上袭来阵阵不安
忧虑的目光向父亲询问答案

河水流着寒冷，没有丝毫迟缓
父亲背起少年，冷静而果断

波涛旋转，天地旋转
父亲一步一步走去
牙齿和双腿冻得发颤

一步一步走去，走向坚实的岸
肩头的少年在想，父亲是一条船


 身后的眼睛

出村的路太短
不容父亲把话说完
山路 曲曲弯弯
不知又走出了多远

儿子 一直默默无言
家乡的风，已拨乱他的心弦

村落隐去，太阳悬上中天
儿子横了横心，劝父亲往回返

空气停止流动，旷野寂然
父亲笑了笑，父亲的泪在闪

儿子开始下山。山路曲曲弯弯
山梁上的父亲如同雕塑一般

儿子加快了步伐。他知道
身后有怎样的眼睛
远方有怎样的召唤



 想起父亲


在远方，在山山山的那边
阳光炽烤着父亲的双肩
雄鹰飞越古长城
定格为一幅历史的画卷
土窑洞在向阳的坡上
遥想着风和雨
睁大一只只干涸的眼

父亲翻阅着泥土
在凝固的波涛间读出玉米麦穗
读出一种苦涩含笑的语言
一柄柄磨损的锄头
像魔笛吹绿一方方梦园
生活的刻刀将纵横沟壑
镂满父亲泥塑般的脸

在远方，在霓虹灯闪烁的夜晚
远远回忆起父亲
感受到另一种阳光
树根般向我伸展
心 骤然间田野般开阔
记忆像秋天的谷物，芳香饱满
夜雾中的思绪少了一些茫然


 海  魂


这是你的海
此时如暴怒的巨兽围困于铁栏
你一生骑在它背上
征服过数不清的险滩

父亲沉船那天
刚好是你十三岁的生日
你满目期待在夕阳里
眺望熟悉的归帆

没有归来的父亲
只留下了一个匆忙的背影
少年的你读懂了海，去碰海
是不流泪的男子汉

从那以后，你没有了生日
只记着父亲的祭日
风中雨中，升帆落帆
赤条条来去，无挂无牵

没有泪，没有笑
甚至没有半句多余的话
只有野性的酒
和父亲抽过的辛辣呛人的烟

这一晚，你孤独
你觉得很老了，有一种预感
从外面的雷鸣电闪中
隐约传来父亲的呼唤

你流了泪，你奔出门
你终于跪在海边
冲着你的海，你醉了你疯了
你斩断了船缆


 父亲的沉默

童年的我，是一只红色的蜻蜓
读过蓝天 读过风
读不懂沉默的父亲

父亲是一架灰蒙蒙的山峰
长长短短的皱纹是沟壑
密密匝匝的胡须是古藤
飞鸟难以逾越，流云不能飘送
烟雾缭绕的山巅，撑起一方苍穹
不知什么时候，竟落满了白色的雪
一丛又一丛

我昂起向日葵的脸，仰望父亲
想用灿烂的笑，温暖积雪的寒冷
蹒跚着走近，含着泪谛听
父亲苍岩般的面容
像星月暗淡的夜空
千呼万唤竟不见一丝回声

父亲沉默在夕阳的余晖中
父亲的沉默，我最终难以读懂
我注定要守住这份沉默
默守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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