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一个老人（组诗）
 老刀客


 冬  夜

寒风撞开夜晚
村庄最破旧的窑洞里
传来一阵阵急迫的咳嗽
休眠的疾病，总在冬天醒来
与呛人的炭火一起围剿土炕上的老人
窗户纸瑟瑟发抖
瘦弱的小村没被冻僵
它听着一声声咳嗽熬到天明
惊心动魄的咳嗽
是爷爷说过得最多的一句话
现在我想听，再不能了


 一片月光

村子的最高处
一袋旱烟在夜晚明明灭灭
村庄入梦，月光从额前流过
太累了，锄头与镰刀
都已安眠在老黄牛的鼾声里
爷爷以咳嗽，回应一两声亲切的狗叫
那是爷爷在山顶上
俯瞰熟悉的家园，一片月光如水
村子太渴了
大口大口饮下一座大山的春风


   一块石头


石头不会死去
从河沟里搬它回来的老人
已经走了很多年
蹲在院门口与老槐树相伴
后来树被烧死，石碾子搬了家
光滑的石头呆在原地
小时候我踩踏过，砸过
从不知喊疼，它在等一个人
扛到山顶上去，晒太阳抽旱烟
端出一大碗涩巴巴的井水
水里倒影着一张沟壑纵横的脸



   落  日

最后一个出现在回村的山路上
落日的后面，星星爬上东山
爷爷从山背后或山脚下归来，扛着锄头或犁铧
有时牵一头老牛
每块巴掌大的土地都不能撂荒
必须镶嵌上绿色的翡翠，晶莹的珍珠

最晚回家的人，回来也不歇着
铡草喂牲口，挑满一水缸旱井水
苦涩来自雨雪的煎熬
多么像一个人心底混浊的泪


 黑骡子

一头骡子与一条人命
被布景在悬崖边
四月的阳光突然受惊
空气凝固，爷爷的身子扛不住
轰然坍塌的墙
它被深谷间的一朵云彩呼唤
以决绝的蛮力飞天
挤压出老人心头最后那一大口血
黑骡子，甩下一个走不出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