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时分

神的恩赐并不常有。众天使迎来
换羽的季节，直到那些仰着的脸孔，
被大理石收藏，直到雪，落下来。
看啊，那纷乱，那追逐着的无数亮光，
在阶台上堆砌。许多的幻象也是如此，
让我忘却真实，那被映照的地方，
总是以炫目的丰美，隐秘地传递水声。

我的旷野早已寸草不长。春天不能给予的，
一场雪可以，所有的白抱在一起，隔开雾霾，
隔开黑，然后包裹我，让一团火及时熄灭。
这片刻的安宁令人迷恋，那里有幽谷之心，
有委身于低处的湍流，不被听见。

就像此刻，我只是拉开窗帘，盯着自己，
每呵一口气，那玻璃上的影像就模糊几分。


欢愉时分

鸟雀飞过头顶，它们的叫声里有一种甜，
掉下来，湖面激起的小水波在聚合、颤动，
天空的蓝也随之泛起涟漪。风变得格外柔软，
踮着脚尖走在樟树林里，仿佛没有什么被惊动。
就连野山茶散发在空气中的清香也不被带走。

此刻的我如此透明，像一个新的发光体，
不是要照亮什么。我的深呼吸里有放下的石头，
当它们再次浮现，会显露出好看的花纹，
往事尽管沉重，但总值得怀念，
它们在这个春天里放风筝，线越拉越长。
我已经不善于奔跑，只是感觉到脚步的轻盈。

我要带你们去分享这欢愉，那不远处，
相信神也会跟在后面，怀揣好奇之心。


正午时分

书架上的小丑摆件在与我短暂对视中，
不言不语。这是正午时分，
窗外的微风在触动滴水观音的叶尖，那枯黄，
为阳光燃烧过后所留下。我没有看得更远，
空气如此沉闷，而且灼烫。连偶尔听到的鸟叫，
也显得急促而凌厉。我努力保持的湖水，
曾经是那样清澈，那样静，走动时也不晃荡，
此刻却有些不安，浑浊，仿佛搅动了泥底，
咕噜噜，冒着气泡。妻碰巧说到七月的荷塘，
刚立过秋，若是开，应该已经开败。
 
我想当然地回应。突如其来的电钻声，
在耳朵里打洞。我急于回到童年的某个夏天，
回到那些柳树成排的河岸，赤裸着身子像风一样奔跑，
更深的阳光被搅动，我听到的蝉鸣是它全部的尖叫，
在看不见的树阴里，仿佛有抑止不住的痛。
现在，它们重新回到我的身体，细密如锥。
 
我由此相信，有一种自燃只属于一个人的旷野。
再多的水也不能将它浇灭！再多的风，
只会让这个正午更加疯狂。无数条金蛇
吞吐着舌头，发出皮肤被硫酸泼过的声音。
我说你必须忍受，用尽你能够想得起来的清凉，
荷塘不够，湖不够，河也不够，那就用海，或者用
人心的冷，再造一座冰川。让我借故从时间里逃离，
带着不能言说的快意，端坐在客厅的沙发里，
让空调和电风扇一起开着。然后看着秋天
一步步走近，经过我的身体，那湖，那湖边的小丛林。


梦醒时分

另一个深渊等在那里。
当我逼迫着自己再“陷下去”，
却愈是远离。这徒劳在于我无法听任自己
往自己里陷得更深。那虚幻之谷，无非是
众多心跳的摹仿者，带着莫名的恶意或者窃喜。
仿佛每个人的体内都藏着一个闹钟，
发条一旦松动，醒，是迟早的事。

只有窗外那场冷雨，彻夜不眠，
它在庆幸自己又找到一个倾听者。
雨棚上的响声由此变得清晰， 
我的耳朵准备了一个湖泊来接纳它，
那里有不断受到惊扰的波纹在扩散，
无法平复。我听到另一个声音说：
“放松你的发根，放松你的牙齿”，
可我的脑袋里长满蛀虫，它们乘着夜色，
爬上湿漉漉的堤岸，雨并没有因此停下。

所有的想法如同被啃噬的森林，在水里浸泡，
包括那一闪即逝的晴空和尚未褪去的昏暗。
我睁大双眼，并不是为了看见。
就如同美梦不能给予，现实更不能。
这让我感到心灰，天还没有亮，
一天中最早的火光，将由谁来点燃？


子夜时分

睡不着。谁家的一只宠物狗在叫，它冒冒失失，
闯进我大脑中那一堆乱麻似的物件中，表情茫然。
它和我几乎同时听到，滴嗒滴嗒滴嗒滴嗒滴嗒，
一只长着三条细腿的钟表在黑暗中疾走，
这让它有所警觉地支起耳朵，已是子夜时分，
它还嗅到书香、苹果酸以及余烬复燃的烟火味。
身后，一些陌生人走马灯似的身影让它感到惊惶，
汪汪汪，它的叫唤里有蔌蔌落下的灰尘，泛着微光。
 
理不清。我看到自己弯下腰捡起斧头、电锯，
还有一些散落在地上的钉子，有的已经弯曲或者锈蚀。
我向那些陌生人打招呼，让他们坐我修好的板凳。
我已经有点累，但还是睡不着，想找几个人聊聊，
可他们行色匆匆，仿佛因为是新的一天正在来临，
而要去赶很远的路。我有点泄气，白天翻开的一本书，
丢在桌子上，和一只腐烂的苹果呆在一起，
还有一个满了的烟灰缸，它们在寻找彼此之间的关系，
简单由此变得复杂，我是始作俑者，应该让它们回到
一个下午之前，而不是现在，连月亮都冷了。
 
汪汪汪，汪汪汪，谁家的一只宠物狗在叫，
它的毛发是黑色或者黄色？还是黑色好，呆在黑里，
看不太清，就连那叫声也是黑色的，在星光的注视下，
试图翻越门前的新栅栏，而它真正的主人在睡梦中，呼唤着
旧情人的名字。这是子夜时分，一朵初秋的夜来香带来
远行者的消息，那些被吠叫声追赶的陌生人，在绕了很久的
弯路之后，将回到原地。我也将收拾好无法收拾的一切，
等着他们坐下来，向我打听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昏暗时分

从寂静中来，我看到天使的白
和一个转身的瞬间。随后堆积的昏暗之物，
企图挣脱光的束缚，让我无法通过攀爬
找到属于清晨的源头。就当我还是个孩子吧，
赤着双脚，在露水的冰凉里一路奔走，
止于呼唤的徒劳。在三叶草聚集的坡地，
我并不知情，它们传颂的晚风已再入迷途。

能否多一点忍耐？这样的路口，
必要的停留或许不完全是因为等待。
清醒的可怕足以想见，那里的巨浪，
并不掀翻什么，它私密的存在只能窥视，
只能加深伤口和一条河流的虚无。
当堤岸隐现，人影浮动，
剩下的，只归属于一场美梦。


薄暮时分

 晚霞下的归鸟正在飞过头顶，它们用叫声
急迫地回应远处的丛林。我站在一座新修的大桥上
眺望，所有的期待已面目全非。
 
我还能看到多远？甚至不再去担心一条河的
流失。这世上诸多的道理原本只是说说而已，
其中的玄机，却无数次将我暗算。只有苍老
仍在继续，当它回头，不过是想告诉我，一切
都如此匆忙。它的身后，是时光狞笑着走远的背影。
 
多少人都眺望过了，我还能眺望什么？
这一天中最后的血，快要流尽。谁也无法阻止，
包括倾其所有的大地，也不能。余下这夜一样的深渊，
近在咫尺。此刻，众多的死亡已停止争吵，它们放慢
脚步，为即将抵达的去处而感到迷茫。
 
我听到一个小女孩说：“看，火烧云！”
意料之中，大地并没有因此而感到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