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牌.灵隐之喻

 

一：逃离

他终于离家出走了
在生命最后几天
离开
一一那些闪着光芒的银餐具
打过蜡的白橡地板
花园拐弯处的靠背椅
璧炉，伏特加
他要离开现实中虛构的那些段落
带着笔记本和笔
他小说中那些女主角们一直在操纵他的良知和悲悯
诱惑他离开波里亚娜庄园
安娜、玛丝罗娃、柳德米拉、娜塔莎

所有的不耻和荣耀
爱情或背判
在82或83岁这一年冬天忍无可忍
一一由来已久的愿望
终于在死亡中有了最真实的答案
他把小说最后的段落留给了自己
三个字：还活着

俄国，阿斯塔波沃车站
更多的人闻讯而来
那一刻，他的妻子索尼亚在屋外，在人群中踮着脚把脸贴在玻璃窗上望着室内

一一床上躺着的、奄奄一息的伟大作家
他的丈夫


一一自己依然感到自己可厌，这是好事情。
一一没有骑马，走路到维萧洛埃去。跟一个老太婆谈话。晚间玩牌。可耻。
一一《托尔斯泰最后的日记》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二：奥斯维辛

那使我不寒而栗的
并非死亡而是无处藏身的恐惧
是分类，是身份，是突然而至的咆哮和枪口
是身边同路者的无声倒下
是刽子手艺术家儿童老人女人
是那么多陌生的身体挤在一起没日没夜地被火车运往同一个地方的绝望

他们死后他们的物品价值还在
小牛皮鞋金银首饰全羊毛大衣锡制烟盒红酒面包银色怀表斯坦伯格钢琴鲜花黑色灯罩肥皂还有穿红衣的小姑娘

……
诗歌的野蛮源于诗人
而战争的野蛮源于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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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万年欢

头戴簪花的使者自西而来
丝绸的袍子裹着舞蹈、烈酒和骗局
在剧院后台化妆间
我见过最美的花饰
那是贵为贵妃的一套簪花头饰
也见过贫女王宝钏那朵开败的绢花
还有

插在梁山好汉鬓角的石榴花
一种怒放而绝望的红
很随意地扔在化妆台上
据说那是一个人人都爱戴花的朝代
也是一个使者献花群臣跪拜的朝代
更是一个操琴者演奏出万年欢的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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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灵隐

我演戏是给老百姓看的，我不稀罕皇家的封赏！——盖叫天

戏里戏外是如此地相似
武生一一盖叫天

他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不是自己的
它们属于一只只猛虎
他可以打虎，打西门庆，甚至打断
自己被接错了位的右腿
但他打不过一群时代之虎
他抗争，以死相拼
那年，他们拖着他，把他扔上垃圾车，他的腰椎骨折，右肩骨脱臼…
一次又一次他们把他的腿踩断……
他们像打虎一样打人
批斗过后还是批斗
最后，一张虎皮被扔回了家

1971年1月15日
83岁，他含冤而去

一个艺人，终身以戏为命
他拒绝朝廷的奉召
拒绝权贵名流的堂会
在刽子手遍地的时代
他无法拒绝侮辱，陷害
大戏落幕
黑衣青裤白腰带空悬着

有人在后台叫板：武松来也！



2025年2月7日立春后大寒










修改于2025年02月0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