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
一张电子车票
推送一趟明暗各半的旅程
庆幸的是
他们扫描过
未发现体内的火种
骨骼里的铁
他们讶异地打开箱子——
行李如此简单
前面年轻的孕妇
熙攘里双手护住傲娇的腹部
温柔而又迷惘地打量世界的样子
像极了天下母亲
如同所有崭新的出发
谁不是一边忐忑
一边奋不顾身?
抬望眼
月已跃上中天
云朵擦拭它的象牙白
像收藏者用孤独擦拭空置的梅瓶
檐角的冰挂开始跌落
列车由深夜驶出
蚯蚓爬出解冻的黑土
跺掉新鞋底下旧年的沙粒
时间换成了空间
草们拨开废墟式的残雪
——“开始吧
趁春天将换新羽
笃信的未来
尚未变更其他路径”
//二月
风开始松弛
雪细腻起来
树木拓印在地面的影子里
仍有鸟鸣起降的声音
流水起跑
鸽哨,返青
这些年
一直
一个人
站在风口里
等大地上所有的真相
被时间证明
//三月
依然憔悴
雪浅浅补了次妆
随后匆匆赶回深山
大地赤裸
春风布满齿痕
河流继续赶往不确定的远方
囱口的半支烟
插在地平线上
像破折号后必需的注解。你
再不来
河畔一身汉服的桃花
就该投水而去了
//四月
多愁善感
会耽误好多事
倒春寒迟迟不来
葡萄藤还不敢从故乡起身
梨花咳了一半
另一半卡在发痒的嗓眼里
单薄的生活被雨水频繁稀释
已经透如危翼
被八百公里时空荒废的爱情
早已布满苔痕
袜子对结伴而行破洞说——
瞧,你耗费了多少旅程
//五月
不过二三百里
就会沦为谦恭的房客
房东的陇南口音
一遍一遍地强调自己的规则
像个挥舞着杆头布条的牧鸽人
带着威严的喜悦一边絮叨
一边把投奔来的散鸽导向各自的笼舍
左邻右舍都是牧区来的陪读妈妈
男人们游牧在远远的夏草场
她们围绕镇中心小学散开
像螺钉依附着磁铁
那些过时的新闻
过气的人物带着油墨陈腐的气息
拼贴在斑驳的墙上
对眼下的处境并不知情
她们全职闲篇,烧茶做饭,准时接送
身上掉下的那些活蹦乱跳的羔子
在多尔布津
马兰一丛丛装饰着小径
铁艺大门内外
常有几丛郁金或蓝鸢的惊喜
一棵细碎的丁香试图用光所有的火柴头
重新点亮那个拄杖
缓慢没入凉夜的背影
雨是常态
乌云从唐布拉转了一圈回来
又停在了头顶
几只灰鸽经停檐下
杂沓的咕咕
如同一个人拥挤的内心
//六月
你们眼里的六月
无非是年程过半
工作尚不称心
而麦色酩酊
流水的弦索
还在一下一下弹拨空茫
而他眼里只有一个
浑身布满管子导线的中年
ICU外,亲人们抱头惶坐
深陷两难:
救
还是不救?!
//七月
雨转身就去了南方
阳光等同于时光的杀伤
两只足底烫伤的猫
轻雷样掠过彩钢屋顶
多尔布津这只笼子
仍困着一个人在一群人里的孤独
一个古典的环保主义女诗人
由唯美细婉的词牌里翩然进出
整个镇;不!整个县 ;州府
整个祖国都在大肆修补。尘烟四起
到处是持续高热的症候和忙碌的机械
临近自燃,融化,仍不敢脱下安全帽的建筑工人
有人冲魔幻的世界
一遍遍惶慌地喊着:医生!医生
那些貌似不用打拼生活的闲人
还是每天在牌局和恩怨里出出进进
诸多涌入眼帘的事物尚需甄别归类
而你感到无力并需立刻做出反应的是
女房东一盘热情的韭菜盒子后面
尾随一大堆冰冷委婉的送客辞
真正的潜台词却是:太酒;太吵
男人们光着膀子尿在厕板上;房租该涨价了
七月仍有伟大的收获——
还原了一大批干净的泪水
//八月
来吧,爱我
我的爱蹈火的飞蛾样N倍于你
无效觅寻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
去日不多
不要那惊世駭俗
也不要这虚假于手心的花朵
如果只剩下诅咒
我们也踏着这嫉妒的夜露走向圣殿
如果最后…如果世上无葬埋我们的净土
亲爱的,我们就深埋在彼此怀里吧
//九月
蜕去僧袍,蝉从一个嘹亮的歌者
入定为入骨的引子
百虫次第敛声
矢口不提后面风雪浩大之事
天空陡于人世
太阳的轮毂已经通红
草叶呕沥出的甘露
宜采珠,炼丹,研墨
共享单车穿过倾斜的尼勒克小城
蓝色的儿马驮着逆风而行的过客
一边的肩头披挂梦幻的星火
一边还担着人间的讼词
时间的阴影漫过广场上一池枯荷
香魂逸散。泥土里的牵挂星罗棋布
九月,只剩一个朴素的愿望:
爱恒等于被爱;快乐略大于悲伤
//十月
被秋风剃度
大地陷入沉默
沉默的还有每一种遇见
最后都在无望地分开
霜已没踝
而这些再生的花朵
仍然次次赶赴精神的原乡
一种执拗地自救
星星浮跃在红色的海洋
稻穗埋首于辛勤的人间
灵魂深处的秘密被反复吹拂
直至露出纤白的骨头
列车在前行
还是在倒退的辩论仍在继续
说到无力争辩时
他只是虚弱地不屑地摇手
一个大多数时间走在夜路上的人
已无人能准确地喊出他的名字
所以更多的时候他只能卷起自己的影子
直到阳光把它重新打开从荒芜的手心
//十一月
时间
在额头,脖颈处
反复练习折纸
风一刀一刀
剔尽秋天的鳞片
又去捅冬天的锁眼
赤色的苔藓悉数钙化
而酝酿已久的大雪
会逐步抱紧滚烫的石头
过了一定的年纪你才知道
身后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除了越来越短的路,越来越少的春天
//十二月
杨退回梦境
夜退回窗前
畏寒者躲进暖室
最后一片橡叶
在视网膜上弹跳一下
被西风掳走
雪色模糊了人间视线
沟壑被一夜抹去
渴望抱团取暖的人
越来越多
一本越翻越薄的单行本封底
你注定只是一串编码
或一个极易被忽略的折痕
背影合上
一扇再也回不去的门
反手就成了旧事
但你仍信因果
信头顶三尺的神明
信每人身边都有个平行世界
供寂静的深夜自由往返
只要愿意
//冬月
从城市的阴晴难测返回素朴的田野
远离蓝图与比例尺陈腐刻板的气息
一种新的忙碌:凛冽而清醒
大地敞开一年的悲欣
一只领受命运的羯羊
敞开胸腔里的最后一团热气
种子被冷硬的沉默覆盖。总有一些
被青黄不接的鸟雀们翻出来
旅行的渴望戛然而止
一种独特的风暴在海平线上悄然成形
有爱情样迷人的名字
但过境之处仍是满地狼藉
一定还有什么是我来不及思考和默诵
就擦肩而去了的。我接受这种遗漏
并因此获得谅解与启迪的澄明
//腊月
野渡横舟
白鹭飞进了河汊的尽头
西山提着彤红的落日
南窗站满一身唐装的窗花福字
一些城市开始空了
故乡荒凉的锁头等来了钥匙的回信
一些人还纠结在风雪弥漫的路上
一些人已备好迎新的言辞
若还单着:这时的孤独是双倍的孤独
若还贫着:这时的寒凉是真实的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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