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

我爸爱喝酒，尤其爱喝啤酒
他以前喝啤酒时
都是直接用大牙咬开
具体做法是
把啤酒瓶口塞到嘴里
利用杠杆的巧劲，啪！
一枚盖子便滚落在地

要是我肯用点心
收集
他喝过的啤酒的盖儿
并把它们一一摁在地上
如今，那得是多么大的
一片梅花啊



mooncake

moon-cake，月饼
moon，月亮的意思
cake，蛋糕，饼
mooncake，m-o-o-n-c-a-k-e
月饼……
这是我转学县城
学的第一个英文词
不是老师教的
是一个学生
和我一般大
我曾经的小学同学——小雨
那天他躺在长板床上
我也躺在长板床上
秋天的陌生宿舍充满了
新鲜的草席味



儿子的恐龙

我返城北京时
儿子还在熟睡
我没有惊动他
等出了地铁，在路上
我给妻子打电话
我问你儿可找我吗
咋没找？找了你一晚上
我们就说你上集
给他买好吃的去了
挨睡了又问
爸爸该回来了
爸爸咋还没回来？
我说你别这样讲啊
就告诉他我去北京了
妻子没说话
却把电话给了儿子
没想到，他扯嗓就问
爸爸你干啥去了？
我反应了一下
爸爸去北京
找你的恐龙去了呀！
爸爸你可找着吗？
我差点流出泪来
找着了啊！等下次回去
给你牵回家可好？
——好！



无题

没亲眼看到过天狼
但见过他的照片
这不妨碍我对他的印象
他好像跟我父亲一般大
（诗人侯马也是）
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
我总也避免不了
要为此伤感一番：他们多年轻
啊（因为诗歌），而跟他们
同龄的我的父亲呢？
则显得太不合时宜了……



无题

五点半下班
坐两个小时的
特9内环回住处
然后再步行
花二十分钟
走进安家楼村
顺着黑路
找到村里仅剩的
一家隐蔽在出租屋
里的蔬菜店
今天看店的是
五十多岁的母亲
我在挑菜时
她忽然嘀咕一句：
“七点四十了……”
“什么？”我以为
她在跟我说话
她说没事
转脸又朝门边
（她儿子处）
继续道：“今天晚上
他们应该不来查了”
“还检查啊？”
我插嘴到
“噫，天天查！”
“安家楼要完蛋了……”
我试图附和
她沉默，不愿多说



那是我第一次面对这个世界感到孤立无助

妻子怀孕了
但又流产了
没有保住
断断续续流血
冬天的北京
风冷得要命
何况，她又是
这样的一个孕妇
她告诉我
不行
还得去趟医院
我就知道
大事不妙了
我们原本打算
去我明天将要
工作的现场
他们安排了宾馆
……
但是现在
她一步都不能走
腿脚缚了铁链
躲在背风处
她打电话
给她的姐姐
要她来照顾她
在路边
我向每一个
出租车招手
没有一个停的
平常十分钟
公交的路程
堵成了汪洋大海


时间深处

如果我能走到时间深处
……
我想去亲临我的出生现场
亲吻那位生我三天而不出的母亲
我还想拦住那辆由年轻男孩骑着的摩托车
它载着穿红色衣服的新娘
我请他们开得慢些，稳些，再留神些

我更想在还没放学时就紧盯着天边
时刻准备着识别到底哪一处火烧云像猪八戒？

如果还能再往前？啊——
我太想跟着那位年轻的女孩身后跑一段儿了
哪怕变成蝴蝶呢？
你知道
她正孤身一人从家中徒步走到集市上
去见我未来的父亲
这个概率极小极小的偶发事件
太惊险，又太迷人！



寂静午后

监控画面里
患老年痴呆的奶奶
一个人
坐在院子里
一待就是
三个多小时
手机里的奶奶
比一粒玉米
大不了多少
寂静无人的院子
麻雀也是猛禽



对不起，我无法坦白

不知从何时开始
面试填写我爸我妈
工作信息时
我都会写“个体经营”
其实他们根本没有
从事什么个体经营

我爸是收废品的
有时也打零工
我妈一辈子
没干过正式工作
以前在家带孩子
后来出门给丈夫做饭
如今在家照看孙子



我是汉

妻子知道
每个月
我什么时候发工资
每到发工资那天
她准时
微信提醒我
该给她转钱了
我也有烦的时候
也有不想给的时候
每当那个时候
我妈的话
就从我脑子里
钻出来：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改口

奶奶是老人家
她时常
感到嘴巴苦
因为这个原因
我总能
从她的衣柜里
翻出冰糖来
“吃颗冰糖，改改口”
过去
我常听奶奶这样说
冰糖有时候
在塑料袋里
冰糖有时候
在药瓶里



北京老人

在地铁4号线
灵境胡同站
坐我面前的那个人
终于要下车
我也终于熬到了
侧身去坐时
一股强力把我挤到一边
一个男人
一屁股扎了下去
哦，是一位白头老人
坐下后
以一双仇眼盯着我
“你不是北京人吧？”
他问
“不是”我答
“看你也不是！”



没有人问我

没有人问我
过得好不好
这是一首歌的
开头
也确实
没有人
问我过得好不好
如果有人问我
过得好不好
我会告诉他
我过得不好



不得不说，那是一个很成功的旅游景点

知道妈没看过毛主席
我和妻子还有此君
我们来到天安门广场
妻子说你和妈进去吧
我在出口那边等你们
然后我和妈去排队
排队的长龙行进得很慢
排到最佳观看位置时
忽然又很快甚至有点赶
出纪念堂后方的门
我瞥见妈神情有些恍惚
我没有说话我知道
她心里有点难过



城市里的大象

早上坐地铁时
我感到窗外地动山摇
有一头大象
在跟着地铁奔跑
它发出凄厉的叫声
把我从假寐中吵醒
它是不是弄丢了小象？
只有我一个人听见吗？
为什么很多人无动于衷
难道我就是它的孩子？




（选自微信公众号“女人是男人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