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诗十首

（一）我，一路拾着石头来

天空里的蓝色豆角，
椿树燃起的火焰，
花香碎落成流走的瀑。
一匹黑色的野马，
打庄园里来，
驼着一把铜打的犁。
麻雀踩在脊梁上，
辘轳的铧间往外淌着五谷。
我，一路拾着石头而来。

灰兔在草丛里藏了最后一夜，
河沿上坍塌的地方，
像生产的女人，也像石榴。
金陵一带的染坊啊，
卖力抖动满是肌肉的双臂，
颜色如雨落下。
我，一路拾着石头而来。

待宰的羔羊和褐色母鸡相互，
安慰。
温顺的野儿扮成家狗，无比乖巧，
叼起小孩跑丢的鞋子。
一串蹄花印在草垛里，安详熟睡的老头脸上，
猛然出现在阿婆的眼睛里，
一个轻吻，吓断佛珠。
我，一路拾着石头而来。


（二）荷叶的颜色

碳火被搬到牛棚底下
绣花的鞋子深藏红箱子里
摸一摸熟睡的媳妇的额头
再去照看刚出生的牛犊
折折的桌腿依在炕头上
桌上一颗彩色的石头，跳下
在水面滴答滴答地响


（三）戏场

马踏着五谷焰火，
紫色的龙旗，
黄的龙舟，
烛，
红绸缎，
又是一夜狂欢，
夜露滑出老人的胡须外。

戏台下，
我的妹妹们互拥着，
问我，
你认识我么？
鼓怎敢在山巅上敲！
蓝色的雪花，
飞了一天一夜，
落在我的唇上，
一片镶进妹妹海洋一样的眼睛里！


（四）孩子

白漆的杆子，衔一颗冰做的月亮
大马悲伤
悲伤凝成霜
在屋檐，在树梢
在寡妇的怀里
左一颗，右一颗，是眼睛
哭倒万里的长城
孟姜女跪的姿态
躲藏在荷叶下面
把黄色的泥土
从白鞋上一刀一刀
仔细剥下

挂起一串风铃
在冷风中
从海边运来石头
穿长袍的人佝偻驼背，分不清男女
一顿饭的功夫
红羽毛鸟美丽的翅膀
和任何物种裸体的样子一样
还是没有声，没有色
万物缄口


（五）灿的现状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有一位灿。夜里，
寸草都说：我不开花。
天使把月亮遗弃。
野狼捞起来，
管它能不能食，
揣进怀里奔走。
灿，
被颠得一路沉睡。


（六）故乡

两位老人和一群羊
白的绒毛融进大地
剩下两只角
嘚儿嘚儿地，奔跑
坐在井沿上，等

老榆树飘洒的楪儿，不偏不倚
落在爷爷奶奶的坟头上
哭丧棒是倒插杨柳
发芽了
生长给躺着的人
无根朝天

（七）长的黄树叶落进同样颜色的黄牛眼睛

眼瞎的麻雀用一只秃翅膀数另一支翅膀上的羽毛，
不管颜色，和干净整洁。
参差不齐的几支，结了冰，
变成带着各种颜色的刃。
无处安放的手掌。
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我用每一天砍断一支脚趾。
就用无处安放的手掌，
枝头舞蹈，不再怕各种惊扰！

白狐带血的唇，似油漆，
大摇大摆地从枯树下走过，
再回首，虔诚地礼拜，
高和低，灰和白，
聒噪的犬儿叫醒牛和羊一同欣赏它！

我不分昼夜地呼吸，
也保持安静。
我把容易染色的鞋子锁起来，
钥匙给看门的老猫，
我下到幽暗的土窖里拾拣，猫的食粮。

我从布满红烛的家开始丈量。

念经的麻雀和默默祈祷的水牛。

幼儿，你走路要小心翼翼，
你稚嫩的双腿经不起闪失。
少年，你走路要小心翼翼，
你胖大的身躯来不及转弯。
壮汉，你走路要小心翼翼，
你背负的包袱在慢慢风化。

我的出生，
我的名字，
我的死亡，都由不得自己。
我的食物，
我的婚礼，
我的手术，都是别人操持。
我在飞翔的时候，是夜里。
如是，
期待着明天，怕着明天。


（八）信仰

缺了耳朵的人，月亮和星星都是眼睛
卧倒吻车辙的人，黄土和金属流进血液


（九）乡愁

我的邻居是个洋气的人，
我的塌上酣卧一个城里人，
我成天和马路对话，
话里话外都是——做好人。

我把老牛忘记，
我把割破嘴的冰草忘记，
我把捞过羊羔的窟圈忘记，
大河的河沿塌了，
再也无人问津。

吃着土豆，
蹲过的屋檐下，
月亮是玉做的盘子，
到了门口，
都没人再盛一粒米。

三五只蜜蜂，
游过树林的时候，
镀了一层霜的杏树纷纷流进鼠洞，
一只失散，
再也没有回来。

我是黄土地和雪山的  儿子，
撒哈拉
的
鞋子  和  长白山
的
头发，
洗了母羊的水，
再舀一瓢罢！


（十）七月在山上

黑子在断桥上呼喊，
雨的衣帽纺织师傅加紧，编织。
彩色，弃置一地，
白棉的最原始的布匹，
是爱人的情愫。
上色的是五十几岁的老人。
孩子们，则在一旁，
用尿，和着泥土。

我捡了把生锈的屠刀，
奔走着寻找屠夫。
被光滑的石头绊倒，
呵，
我倒下的时候，草原干枯。
蓝色的火焰疯染大地。
蘸点寡妇的眼泪，磨刀，
我找他什么屠夫与墓地？


（2020年11月1日—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