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打工岁月

回家

一九九四年九月二十六日 从重庆到广州
坐慢车
坐了三天两夜
一九九四年九月二十九日 从广州到重庆
坐特快
坐了十五年零三个月

筷子

一篼筷子 或者一把筷子 都叫筷子 从来没有被叫作过
筷子甲 筷子乙
横着比不出长短 竖着分不出高低 即便上了桌面
也在边缘
其中两根在一次抽签中抽成了一双 两个一怎么摆弄
也摆弄不成个二
很显然 它们被其间的一片食物隔开

中秋

离开重庆那天下午 您煮的荷包蛋 我来不及吃
多少年了 它依旧冒着热气 在东莞的荷塘里
嫦娥知道 今晚我被噎住了 叫不出一声娘


门的透视图

东门 南门 西门 北门 不锈钢门 塑料门 铝合金门
弹簧门 折叠门 推拉门 卷帘门 旋转门
我所认识的这个世界 如同马蜂窝
是用门镶嵌起来的 除了门 就是门的附属品

这些门 有时开 有时关 不会同时进行
这些门 有时半开 有时虚掩 比关着更象门
这些门 至少两层 像我的家门 外面是防盗门
里面是木门
这些门分为两种 前门后门 但是可以这样识别
我能抵达 就是前门
我体验过的门 大门之中还有一扇小门 比如
到一个新工厂去见工
门卫首先打开那扇零点五平米的铁门
我有一种坏习惯 门 明知打不开 仍然掏出钥匙
试着插入锁孔
我在猫眼前停留 任由目光如鼠者视我为鼠辈
是可怜青龙偃月刀 沦落为门的保镖

密密麻麻的门 工工整整的门 纵横交错的门
多像我的方格稿签 而我 多像那支笔
想深入 总是止于触及
想解释 往往词不达意
想安身 常常游移不定

看看那个闯字吧 那是一匹马 困顿在一扇门里
看看那个们字吧 那是一个人 和一扇门在一起
看看那些墓碑吧 我们终将在石门之中把守来生

螺丝

有这样一颗螺丝 不断认识新机器 不断使新机器变旧
新机器旧了 退出 进入另一台 如此重复 直至断裂

自传

一封寄错地方的信 无人打开 更不必赘述它的内容
打开了 也是一封无字天书 无字天书并非空白
那是腹稿 恰如白茫茫的雪原 姹紫嫣红 深藏不露

黑夜

伸手不见五指 不敢开灯 倘若开灯 翻箱倒柜了大半夜
找出的青丝
瞬即变白
黑灯瞎火的夜晚啊适合爱情洄游 适合月亮重返柳梢头
大大方方地
袒露秃顶

说话

啊喔呃 噫呜吁 我三岁的儿子学拼音
屏幕上那人啊一声 他马上一声啊
我关了声音 重放碟子 他念得又快又准
这些年 为了好好说话 我一直和别人对口形

镜子

此刻把它转过去 正对它的背面 纯属偶然
开始什么也未发现 灰尘 以及灰尘覆盖的洁静
那么多光芒消亡在它的背面
那么多温暖安葬在它的背面
如果今天不把镜子转过去 那些美好的事物
一定以为 它们活得好好的

写字

国企 私企 外企 民企 进厂多了 很多字不会写
越常见 越写错
羊 写少一横 狼 写少一点
鱼 写多三点水
行走的行 总写一半 不是左边 就是右边

深圳 东莞 杭州 上海 辗转不定 写了多年简体
突然喜欢上了繁体字
云写作雲 气写作氣
乡 写作鄉
连这十画的爱 也硬生生写成了十四画 愛

最近 我开始热衷于将多音节的词语改为单音节
比如生命 我去掉“命”
比如光芒 我去掉“芒”

春节

今天是小寒 不久 许多人将由城里回到乡村
与此同时 斗由动词回到名词
庄稼由名词回到形容词 野花由形容词
回到语气助词 妻子由语气助词回到动词
再回到形容词 父母 由介词成为实词
过些日子 我也会回到乡村 走过的路
倒着走一回 作为宾语的我 终将成为主语


【026】麦克风

麦克风最大的功能不是传递
而是过滤


【027】怀孕

鱼怀孕了 树怀孕了 石头也怀上了
鱼怀的是鱼钩 树怀的是斧头 石头怀的是玉玺
没有怀上的 正在交配


【028】贫僧是敌人

贫僧是入了寺庙 敲了木鱼 捻了佛珠 诵了佛经后
成为敌人的
贫僧不杀生 不饮酒 不淫欲 不出山林
越是如此这般
越是加深了官兵的仇恨
阿弥陀佛
贫僧种菩提 养闲云 炼舍利子 熟料 大军压寺 直破寺门


【029】我和我的家族

外地人越来越多 外国人越来越多 外星人越来越多
双性人越来越多 中性人越来越多 无性人越来越多
前三句是我的家族史 后三句是我的疾病史


【030】癌症诊断书

春天二十度摄氏度
夏天二十度摄氏度
秋天二十度摄氏度
冬天二十度摄氏度

水路一百八十度
陆路一百八十度
大路一百八十度
小路一百八十度

【031】该吃药了

燕子来报 故乡甲已故 大雁来报 故乡乙已故
火车来报 异乡甲已故 动车来报 异乡乙已故
已故的缪斯托梦来报 先生 该吃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