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航

 朱文朝

 1

陷入肌理深处的潮汐，一次次张弛
海风浸染的脸
通往码头的路上
你们匆乱脚步，恰似鱼尾拍击水面
辽阔夜的天空

 2

夜色下码头像咧开大嘴的巨兽，吞吐无穷的躁动、静谧和
莫名的惶恐
你们投入了，脚步
有回家般稔熟

 3

是谁的手指
拨动那根粗大琴弦
妖异音色，脉动海的呼吸
巨弦那端木船，华尔兹舞步是那样娴熟
你们加入了。这笨拙脚步
为何不显丝毫违和

 4

缆绳的解开，如同剪断婴儿联系母体的脐带
风舞动你们长发，仿佛海浪拂动一丛丛蓬乱海草
拉近
你们和海的距离

 5

低分贝因子为何依附不上你们话语的调门
斗鸡般争执，什么时候成了传达真理的捷径
马达声拌搅上你们黄色、暧昧的调侃
夯实你们脸上真实笑容。身后
渐渐远去的灯火，时时不经意的
从你们口角滑出  

 6

木船犁开了星辰犁开黄浊水面
——犁出
一个远方花园
探照灯掠向茫茫海面
恰似一只萤火虫飞跃在空寂原野

——你们是探险者

 7

海，渐深了

海浪模拟移动沙丘制造出一个又一个不一样峰谷。木船
放大公园里过山小车的质感
而你们却不是游客

你们的脸色井水般平静
脚趾以钉的姿态把你们钉牢在各自司职地方
于是，你们健硕身体
有了柔软成海浪的资本

 8

陷入空寂深处的夜，孤寂世上一切
夜幕下的大海，以领地名义
无形弯刀，闪烁嗜血冷光

——你们，是刀刃上舞者

 9

闪电，客串蛇信的灵动，骤然搅动天地风云
风，这个温良的淑女
卸下的妆容里，毕露野狼捕猎时嗥叫

雨的皮鞭，雷的战鼓……
浪尖，一次次舞蹈在桅杆顶端，把瀑布以多种姿态
立体呈现

 10

岸
脱离了眼的视线
不远处暗礁，拉出巨大银幕
海啸的壮观
一次次完美呈现

鱼的冷光，漩涡的鬼哭狼嚎……

 11

你们看见
舱甲板上
涌浪摆开竞技舞台
暴力的美学。甲板上渔具，此时
有了脚的意识

风，这个不良怂恿者
强盗的潜质，渔盘长出纸鸢梦想

 12

你无疑是这艘船的灵魂，从人们喊你老大的那刻，你的灵魂
不再是你私有的归属
更有从解开缆绳那刻，你肩头
“千钧”的用词
如同白纸般苍白

收缆、落桅、固定舱门……
你每一道指令
预判了一个个不可预测的可能
你粗壮通红的手
敏捷地张驰着马达的喉咙
你冷峻的脸
把心智浓缩进每一个准确词语

 13

闪电吞吐蛇信血色，“滋滋”啃吻诡谲海面
海浪挽上死神手臂，木船
仿佛簸起的豆子
船身
一阵阵磨牙般声响嘹亮苍茫夜空

 14

伟大呵！你的担当
虽然，老大
你的职责注定与常人的不同
“我带你们回家……”
激动
一张张奔涮眼泪的脸

 15

巨浪面前，你和木船多么像车轮前的一只蚂蚁
你圆睁双眼
马达用撕心裂肺怒吼托起你刚毅的脸
木船，这把幻化的剑
刺开的甬道里，你
硬是把自己变成鱼的模样
你的肺
什么时候
有了鱼腮的功能

 16

你可能低估了巨浪的力量
——你们口中“铁打”的舵位亭，此刻
犹如腐朽千年破布
破裂的亭盖飘飞在峰尖浪谷，轻灵如高手把玩的飞碟

你手中的舵

 17

一道道高深不一的巨浪，隐藏着死神卑鄙深谋
你紧绷的初心，一次次穿越在惊喜或失落的火线
终于丢失
最后火焰

 18

你绝望眼神入毂死神嘹亮号角
木船凄厉呻吟，催开一朵朵罂粟花朵，歌颂
死亡的美丽

船
倒滑进海浪预设的深谷，你看见
死神邪魅笑脸

 19

蠕动在发际的海水为什么有孩子柔嫩小手般冲动
（时时拍打着你深褐色脸颊）
水幕中昏黄的光柱
照出
拄着拐杖的那双昏花眼睛
那没有开头的遗书呢
你看见
哽死妻子喉咙的鱼刺

你嘴唇的血

 20

飞鱼扭动猩红身躯
舱盖板上
丑陋的舞步蹦踏得多么疯狂
眼睛里对你的蔑视是占领者通用的权利

有一道血
从伤口豁然回归

 21

来吧！
——你喉头的血
吼出一片血色天空

头顶
丈高弧形水幕晃动幽暗莫名的冷光，如同
死神下达的判决文书
你冷峻眼眸，马达拉出一串串长号
船舷贴近浪峰，恰似贴进死神的嘴唇

你紧掇舵杆的手吞噬着全身力量
覆压在舵杆上的躯体，配合不断变化的弓步
用一根根断裂的肋骨，铸成
一支支射向死神利箭

 22

多么好的夜啊

月光滑过巨浪峰顶，落在不远处海面
波光粼粼水面，明灭渔火弥幻仙境般瑰丽
你的心跳
把泪水挤出无言的眼角

你的唇

 23

风暴边缘区的海浪裹挟着回旋抽离的力量
恰如死神不甘心的手

此刻的风
已是强弩之末
你，也是强弩之末

——这是场毅力、智力的考试呵
拔河场上的你，此刻
耳边尽是死神的甜言蜜语

 24

“我答应过”你对自己是说：
“我答应过他们”
——崩裂的牙齿，射出你眼中
两道腥红的弑神利剑
你的肺极力放大鱼鳃功能

 25

一朵硕大水花包裹上整条木船，真实演绎
电影里特技效果。木船
恰如喝醉酒的疯子，咿咿呀呀
唱着磨牙、瘆人的歌谣，泊向
死神辟出的码头

 26

多美啊

弥弥月光撒落进破败的木船
清风垂恋的海面，诱拐繁星娇媚的眼眸

你们多么像一群调皮的孩子
——蹦蹈的手脚，放肆极乐花朵
你们多姿的脸啊
却滞留在惊悸、恐慌的言词世界

 27

流吧
用泪水尽情体味
你们伪装在天日下的野蛮，此刻
眼泪
泄露隐藏在骨头深处的致命缺陷

月光洒落在你们耸动的背脊，如同慈母的手，轻柔
抚摸抽泣的孩子
海浪轻摇着船儿
仿佛轻摇你们儿时摇篮
那清凉的风、那慵懒的海涛……

你们的泪

一艘路过的船
鸣起一声长长汽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