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倒春寒中的大桑树

倒春寒来了
我们学校这棵大桑树前些天
爆出的千千万万颗小脑袋
没有一颗像乌龟一样缩回去

二、燕子已飞在回来的路上

没有骨头的水长高了很多
却依然只能往下流去
青蛙的歌声盖住了所有的流行

细雨一声令下
水泥路上齐刷刷长出成百上千朵蘑菇
水泥路的铁石心肠
也会因细雨的润泽而变得柔软吧
细雨
是给唱个不停的青蛙润喉的吧

不出门，随你
出门，也随你
不打伞，随你
打伞，也随你
不打伞，你也不会成为落汤鸡
打伞，你就撑起了一片天空
你像一朵花一样走一路开一路
收起伞，你突然就结成一枚果

才开了几天
桃花就老了
燕子已飞在回来的路上

三、春天的钥匙

钢浇铁铸的一把锁
锁住了我前行的路
一支红杏蛇一般
从墙上探出头来
于是春天的欲望
便泛滥了心湖

在不期而遇的雨里
我的心尖发疼

一枚小小的钥匙
只因为找到了正确的方法
就轻易地为我
打开了钢铁的秘密
打开了另一个世界

瞎子的眼睛聋子的耳朵也被打开

四、青蛙击鼓

再动听，谀词也只配被踩在脚下
再单调，蛙声也是生命的歌唱
于是我们的交谈才有可能并成为现实

我不和它们谈冬眠
和它们谈春天
谈它们的爱情和卵
以及游来游去的蝌蚪
谈蝌蚪尾巴的消失
以及水陆两栖的选择与便利

睡觉的时候
我的双手可以伸到被子外面来了
每一季鲜花
都在夜以继日地开放
每一代新生命
都在夜以继日地成长

如果我做梦
我的梦一定是有声音和节奏的
青蛙击鼓
春天前进

五、油菜花照亮我的骨头

我希望
天上的太阳
把大地照亮
我的影子越来越短
每一条路都无限长
天上有光
人间明亮

但是那一天
没有太阳
天空阴沉沉
人间阴沉沉
我们的车
在阴沉沉中行进
不管开多快
它总也走不出阴沉沉
我像没有骨头的烂泥巴一样
歪在座位上

突然，油菜花
一丘田接着一丘田
无数的油菜花
积聚起黄色向上激光般的力量
地上的太阳
把阴沉沉的天空和乌云照亮

我惊呼
我坐正
我有骨头
我的骨头在闪光

六、乱穿衣的自由

这些樟树叶
经受住了去年冬天的北风
却经受不住新叶的排挤
从树上掉落下来
没有血，没有粉身碎骨

春天真是乱得可以
乱长草，乱开花

二四八月乱穿衣
穿衣成了最自由的事
有人穿两件
有人穿一件
有人不想穿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风度温度，各有尺度
郑人买履，有他自己的度
可笑与否并不重要
可怕的是郑人的度成为你我
非得遵守不可越雷池半步便格杀勿论的度

我是一个要温度不要风度的人
但我很欣赏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勇敢者

鸟声是助听器
油菜花是滴眼液
一场大雨落在我的经验里
一些秘密成为永远的隐私

乱长草有乱长草的力量
乱开花有乱开花的疯狂
乱穿衣有乱穿衣的自由
自由不是在一切之下而是在一切之上

七、扔掉一件旧棉袄

我拿着一件旧棉袄
向垃圾站走去
风已经不冷了
灿烂的太阳也不能让它闪光

好几个冬天
我都穿过这件棉袄
穿在我身上
它就是我不可或缺的资源
被扔进垃圾站
它就成为垃圾

它只是我众多衣服中的一件
我想穿就穿
想脱就脱
想扔就扔
但要说感情
其实也还是有一点的
在那些寒冷的冬日里
是它给了我一些温暖

我也即将成为一件旧棉袄
拿我的就是那只命运之手

人们常说
垃圾是放错了地方的资源
但愿它能去对的地方
但愿今后我也能在对的地方
做几件对的事情

八、青山永远在

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
青山在
先人的坟墓就在
又是清明
但我不能回去

那时我还小
我不知道父亲和祖父为什么总是生病
但当时我就知道
他们生了病又为什么总是拖着不去治
或者到医院里看一下病
根本没好就又回来了
后来他们都是在病痛中死去的
命怎么比柜台玻璃还不经碰撞呢

祖父，我9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
我11岁的时候母亲走了
我、弟弟跟着你相依为命
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
为了不让你失望
为了不让自己失望
为了不让妻儿失望
我一直在努力
不敢放弃

先人的坟墓在
后人的心在
青山就永远在

九、父亲点灯

那是我几岁的时候
那时候老外婆正病得厉害
父亲带着我去山冲里看她

从我们家到外公家有几里路
那个山冲里有一个水库
一路上走的人很少
于是就有了各种吓人的鬼怪传说

有人说他看到了鬼怪
我们没有看到
最令人恐惧的就是这种若有若无
一阵山风吹来
提在父亲手上的灯灭了

前后左右的路都没了
只有黑，只有看不见的黑
好在，父亲在做声
他抓住了我的手

父亲在这里
我在这里
他挡住风，并划亮一根火柴

光亮是微弱的
但风绕道而行
灯又点亮了

路又回到我们脚下
父亲一手提着灯
一手牵着我
我们回家

十、向青蛙请教

即使走得再轻
你也能踩出一地的水来
即使敲得再轻
你也能敲出一墙的水来
你随便用手拧一拧空气
就拧出一条瀑布来

就连阴谋都是潮湿的
就连房子都是水做的
就连我这个人都融化在水里
成为水的一部分

鸟儿怕自己的翅膀被雨淋湿
便从天空撤退
太爱惜自己的羽毛
便做不到风雨无阻

柏油路上的树影
也长出嫩芽来

我怎能看着自己的皮肤上霉
我怎能任由自己的骨头生锈
我要向青蛙请教
声音不上霉的秘诀

十一、就算是垃圾

一袋卫生纸用完了
我把卫生纸的外包装袋揉捏成一团
扔向垃圾桶
然后我坐在椅子上休息

从我身后传来一阵类似春笋拔节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
原来是卫生纸的外包装袋在发力
它想尽力舒展自己
终于有一部分伸到了垃圾桶之外

就算是垃圾
也不想被人任意摆布

我相信它会做出更多的事来
比如跳出垃圾桶
比如打开门出去

十二、美丽不值钱

老树开新花
白菜开黄花
河水开白花
心开什么花

野花到处都是
你去过和将要去的地方
以及你可能永远也不会去的地方
蜂儿飞来飞去
和各种花签订双赢的君子协定
看花的女人是最好看的花
性感是显与隐的微妙平衡
水只是清着流着一句话也没说
山就倒进她的怀抱之中

麻雀不认为新来的燕子
入侵了自己的国度
世界这么大
大家各飞各的吧
石头一边唱歌一边开花
梦一边开花一边结果

凋落的花
数都数不过来
那就别数
新开的花
看都看不过来
那就继续看

物以稀为贵
美丽不值钱

十三、遇见蛇

我和一条蛇不期而遇
我警觉地站在原地
它也停了下来
我们之间的空气抽搐了几下

我不曾碍你的事
你不曾断我的路
你丧我手，我丧你口
都是悲剧
万水千山，世界这么大
必须有人的立身之地
也应有蛇的栖身之所

它没对我做什么
只是很快从我的眼前走开
我也没对它做什么
只是很快离开山脚下

蛇行蛇道
人走人路
虽不能互相喜爱
也不必彼此伤害

十四、新菜油飘香的日子不远了

走过了河边走山边
走过了山边走田边
田里的油菜老了
新菜油飘香的日子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