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岭腹地游吟
             （组诗）

何小龙



放蜂人
        一一过秦岭见一排蜂箱而作



随季节的轮转迁徙
逐花而居
一顶帐篷立于山林里
安静如庙宇

远离尘嚣
躲开事事非非
耳轮上挂着鸟鸣，抑或风声
呼吸里弥漫草木的清香
不是神仙
却像神仙一样自在、逍遥

一一但也许，这只是我美好的想象
他也会孤寂，要不然
怎会牵一只狗陪伴自己？
他也有烦忧
而借放蜂投身于山林
就是为了拥抱清静
挣脱俗世对心灵的缠绊

我也热爱大自然
但没有他这般执着、痴情
为了端稳一只饭碗
常被困于城市的水泥牢笼
心情如蝶
本长有一对轻盈的翅膀
却飞得沉重
在人际关系网里碰碰撞撞
就像一个突围敌人封锁线的士兵
在钻铁丝网，稍有不慎
就会被密集的子弹射击

只有于独处中伺弄文字之时
我才体会到放蜂人那种
专注于甜蜜事业的惬意
就仿佛，文字是我用心血与灵性喂养的蜜蜂
我把它们放飞于生活的丛林
采撷花粉，酷造诗意的蜂蜜
既营养读者，也滋润自己


石头：大地之魂
       一一参观石文化美术馆并致敬宝鸡收藏家贾永红


那些在河流里流浪的石头
那些在山野被荒草掩埋的石头
因为遇见你
它们的命运发生美丽的转机
从深山野地步入艺术殿堂
供人们观赏
也把观者震撼

从一块块色泽不同、造型各异的石头上
我看见你寻觅、发现美的眼睛
也触摸到你热爱自然、钟情艺术的心跳

这么多大自然的杰作
通过你的双手呈现于世人面前
任何一幅奇妙的图案
任何一根富有意蕴的线条
都会为观者的想象插上翅膀
都会将观者的目光和思绪
引向掩藏宇宙奥秘之所

作为每一次地壳运动的见证者，石头
在亿万年岁月流变中
不知叠加、凝聚了多少地球的信息？

我更加确信，大地也是有记忆的
这是对于飞禽走兽的记忆
对于山高月小的记忆
对于野渡横舟的记忆
对于古人秉烛夜读的记忆
对于瀑布飞流直下的记忆
甚至，从《诗经》到唐诗宋词元曲
所描述的诗情画意
在一些石头上都能找到

于是，我说，一块石头就是一面镜子、一扇窗户
临窗自照，我看见自己的头颅
落上霜雪
凭窗眺望，我看见天地万物
在荣与枯、兴与衰的轮转过程中
留下的斑驳痕迹

穿行于石头间
我这颗容易骚动、浮躁的心
如一只在风浪中行进的小舟
被装上压舱石
稳住了颠簸


红桦


树干殷红，像渗出血迹
秋风继续撕扯打卷的树皮
一一这并非是罹难者破烂的衣衫
而是打开的经卷
桦在自渡一一
它要将蜕变中经受的苦痛
度化为向上生长的力量


眷恋


树叶红到最美时
距凋落也就不远了
一一一些树不急着让叶子黄
也不急着让叶子红
枝丫挽留着绿叶
像抓住秋天的衣襟


黄柏塬的水


源于莽苍秦岭的腹地
流经远古岁月，至今
仍保持初生时的模样
澄澈得仿佛有资格充当灵魂的镜子
碧蓝得又仿佛藏着宇宙的秘密
在大箭沟谷，一块块巨石排兵布阵
暗藏杀机
但并不能阻挡冲锋陷阵的水
水在巨石间横冲直撞
水被石头坚锐的棱角划开一道道口子
又自己迅速缝合
水，每被高坎绊倒
不仅不会停止奔流
反倒被激发出更强烈的斗志
以石为鼓猛烈敲击
涛声如雷，惊天动地
一一在岸上，我和风中的一片秋叶一起抖动
是的，我活得如此虚弱、暗哑
只能通过写诗排遣
像烟缕一样凌乱的小情小绪
时不时用带刺的语言
伤害自己最亲近的人
却不敢对这个动荡、乖张的世界发出怒吼



好像秋风也有选择


在黄柏塬
一些山岭仍然堆绿叠翠
一些山岭秋色斑斓
好像秋风也有选择
它想让哪棵树变美
就为这棵树描金涂红
它想让哪棵树保持平淡的绿色
就对这棵树置之不理

一一而秋风，又在执行谁的旨意？

被镜头忽略的秋叶，这样安慰自己：
那些红极一时的树叶
腐烂得更早


二郎坝印象


天蓝到可以省略
一朵朵白云的擦拭

秋风，似乎被秦岭拦截
环立的青山臂弯
搂抱着青青稻田
我看到秀才打开的一把折扇上面
绘有矮篱，树荫掩映的村舍

时有一只金丝猴到一户农家做客
当诗人们巧遇这个村民善待的贵客
抚摸脸颊的暖阳
更有了金色猴毛般的柔软触感

几只鸟雀用轻柔嗓音吟哦宁静
这是岁月酿制的一坛老酒
我借用一朵紫菊递来的精制酒盅
斟酒抿了一小口
心田里就长满一排排诗歌的秧苗


稻茬上长出青青秧苗
         一一写在二郎坝

镰刀留下的伤口
是否愈合？
稻茬，忍住疼痛
又长出青青秧苗
用一片嫩绿
为十月的画卷补白

于是，折扇般打开的层层稻田里
因写上富有江南韵致的诗行
使拂面的秋风里弥漫
浓浓的诗意

懂得感恩的老牛
将会在冬季飘飞的雪花中
反刍这一茬稻子最后奉献的恩情


黄柏塬：秋色如画


色木槭，紫花槭，髭脉槭
红桦，黄栌，枫树……不同树种贡献出各自绚丽的色彩
绘就出黄柏塬层林尽染的斑斓秋色
宛若一轴轴画卷展现于天地间

远望，是大写意笔墨的恣肆挥洒
炽烈的红色如火燃烧
耀眼的金黄似铁水奔流
近观，局部又有工笔画的精致勾勒
从一棵树、一株植物的整体构造
到叶形、叶齿、叶脉
线条清晰如剪纸
图案精致似苏绣

但如此惊魂夺魄的浩大画展
如任何事物有寿命的长短
也被时间设置了有限的展期
作为远道而来的观者
我的心情变得迫切，亦更痴迷
我要牢牢记住
画卷中的每一抹色彩，每一笔神韵
用这气势磅礴的美撑大心胸
修复被俗尘损伤的灵性
使我对大自然始终葆有持久热爱的激情


秦岭：河谷里的石头

不知何时，它们脱离山体
像一些不合规矩和时宜的字句
被岁月从秦岭宏大的叙述中剔除

但这些有棱有角的大大小小石头
并不自卑、慌乱
在耐心地等待被雷霆选用
它是一位桀骜不驯的诗人
喜欢用大雨表达情绪
揭示榛莽掩藏的真相
对于粗砺、坚锐的词汇
始终葆有浓厚的兴趣


山民与金丝猴

       10月23日上午，在黄柏塬镇二郎坝村，一只金丝猴第N次到一户村民家做客。
                      一一题记

山民靠山吃山
金丝猴也靠山吃山

山是他们共同的母亲

金丝猴到山民家做客
像走亲戚一样自然


秦岭河谷


之一


峡谷裂开
巨石破碎
都在指证一把长剑的锋利

不知何时，如苍穹收回闪电
令猛兽胆寒的剑影
消失于岁月深处
一一空荡荡的河谷，如一只剑鞘
斜挂于秦岭腰间
秋风吹过，落叶萧萧
犹如这位顶天立地的壮汉
发出声声叹息

忽闻雷电炸响
这可是，在天庭
正有一位铁匠在抡锤铸剑？

当一把长剑重新插入剑鞘
如魂附体
秦岭低垂的头颅
定会高高昂起

之二


河床裸露
嶙峋之状令人不忍直视
似乎每一丛榛莽的尖刺
都会刺痛心情

一块块结苔的石头，犹如废铜烂铁
而残留的一洼洼绿色积水
像一面面遗弃的铜镜
被岁月磨掉闪亮的光泽

一一进入枯水期的河谷
如同一个曾经家业殷实的家族
从兴旺的顶峰跌入衰败的谷底
雄风不再，气息奄奄

但它怀抱巨石，就像抱着
不倒的信念
敞开宽阔的胸怀
接纳溪流
接纳雨水、霜雪
接纳清晨和夜晚草叶上的凝露

一一它要让河床这架被冷落已久的古琴
重新演奏一支雄壮、激昂的琴曲
复苏昔日的荣光与尊严


只有秦岭与我的豪情壮志匹配

感谢秦岭
赐我创作灵感
将我内心沉睡的火山唤醒
喷发出诗情的岩浆

你用3771.2米的海拔
抬高我的视野
让我从河谷这面镜子里
依稀看到历史逶迤的轨迹
石头如累累白骨
堆满嶙峋的河床
任凭岁月的流水反复冲刷
也洗不掉我读到的一页页写满悲怆的文字

而你盘山道的蜿蜒
又在暗喻每一个人命运的曲折
不知有多少人在上升与下降中
心中吹进悲凉之风
骨缝里浸透秋霜的寒意

任何美景，转眼间
都会变成日渐泛黄的往事
眺望未来
烟雾迷濛，像隐入云中的山峰
看不清它的轮廓
而秋风如时间挥舞的鞭
子
抽落花朵与叶片
也从我渐衰的生命之树上
抽落宝贵的年华

负重的双脚
继续在丈量漫漫坎途
多想像那个放蜂人
远离尘嚣，逐花而居
却发现自己已被生活驯化成一只家鸽
飞到一定时辰
就会乖乖回到窝里
连一只野雀都不如
能够用一双拥抱自由的翅膀
随意撑控自己的苦乐

但，秦岭！
我还是要感谢你
你用擎天的肩膀托起我
给了我一次俯瞰尘寰，回望来路的机会
使我的心胸
被你的博大与深邃撑大了那么一点
即使再装进一些麦芒与钉子
也不会刺伤我热爱生活的激情


以仰望秦岭的姿态仰望一条溪流


在秦岭，乘车沿盘山道上行
时不时会遇到一条下山的溪流
从我凝望的视野里流过
比赶路者的脚步还急

一一我去山中看风景
而溪流，在浇灌
所经之地的风景






作者简介：何小龙，60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诗词学会新诗委员会主任，平凉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崆峒》杂志执行副主编。散文诗、诗歌作品散见于《诗刊》《诗林》《延河》《绿风》《草堂》《奔流》《天津文学》《天津诗人》《散文诗》《星星•散文诗》《世界诗歌》等国内外百余家刊物。诗歌荣获2014年第二届“我们的钓鱼岛杯”世界华文诗歌大赛三等奖，2021年第三届全国“大鹏生态文学奖”征文大赛佳作奖，2023年国际诗酒文化大会第七届征文大赛优秀奖，2023年第四届紫荆花诗歌奖（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