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修复的书简（组诗）之二
----黔西南18景区写意
孟祥生


万峰湖

1
蓄一面816平方公里的镜子
以重峦叠翠的群峰为框
一叶早醒的扁舟，游在高原的镜子里
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划出迅速痊愈的伤痕

淼淼炊烟，擦洗将醒未醒的湖面
古老的湖水，荡起平静而沧桑的皱纹
多少年了，朝夕晨暮这片照见影子的水域
钓一尾鱼竿压弯的乡愁
码头的汽笛声，卷起熟悉的相聚与别离

2
那些轻轻的风，走在辽阔的湖面
掀起湖面荡漾的衣襟，打在钓竿上
鱼是湖水脉动的心跳，饵是难耐的诱惑
心蹲在岸上，也蹲在水里
眼睛就是浮标，一分一秒

起竿，水被撕裂。鱼儿抖动身上的露珠
看见鱼儿的泪，滴落在湖面上的声音
风，依旧轻轻的吹

一条船，让湖水腾出一条碧波
湖心的岛，送给堤岸一条路
我看见，心胸宽阔的湖水
给船打开一扇门，给山外打开一扇窗

3
山水画里飞出一群饱食后的水鸟
抖落翅上一瓣又一瓣的晨阳
摔碎的阳光，一寸一寸下移堤岸的悬崖

低处的天坑，看见石林举着自己的影子
看见山鹰踩着折叠的水雾
一对傲慢的翅膀下，随时藏掖一张危险的网

岸上的布依村寨，仿佛置身鱼肥水美之外
在族语里讨论湖水和港湾
讨论湖水的绿，和白云的白
讨论渔火和收成里的沧桑乡音

多少年了，乡愁榨成的浓汁
仍抵不过湖水浣洗的袅袅炊烟
炊烟的一声轻唤
816平方公里的湖水，便日夜起伏


马岭河峡谷

1
峡谷，是高原跌跌撞撞峰回路转的一次骨裂
是乌蒙逶迤琴键上的一长串音符
以日夜流淌的交响，汹涌温润两岸不舍的烟火

瀑布里的乡愁，从悬崖上重重跌落
摔碎的雷鸣，是七彩的云朵
赤的夺目，橙的忧伤，紫的忧郁
剩下的颜色和疼，交给了风

幽深湍急的河水洗刷我眼里的涛声
洗刷两岸翠竹倒挂的漩涡
洗刷溶洞口长长的睫毛
沉睡的碳酸钙壁挂，睁开惺忪的双眼

2
百里峡谷，把波澜的一生
交给两岸壮阔的鸟鸣
高原无拘无束的风，向悬崖递出玄梯
将鸟鸣送上云朵，不安的天空便软下来

端坐在云朵上的鸟鸣，打量两岸轮回的四季
而葱郁的古榕树，从不向吝啬的冬天交出落叶
如同瀑布群，从不向峡谷交出钙化岩积年的背景
和天星画廊容颜里的山水

我不知道咆哮瀑、珍珠瀑、间歇五叠瀑
谁踉跄的彩虹，更能成为古桥上约会的风景
眼睛和手臂，掀不开水帘洞的婆娑
一根锋利的黄角树枝条，抽不断流水。如同
混在瀑布里的阳光，捡不起摔碎在岩石上的自己

3
左岸和右岸，相思了千万年，对峙了千万年
曲折奔腾的激流，是互生共有的脉管
双眸里盛开的茧花，倦了羞涩的流光

雄奇险秀的词句，出自峡谷孕育的字典
野马滩、猛虎跳、犀牛坎、幸福潭
千万年的河水，日夜在低处修行
悟不透为什么蒂落的迎春花
还是要经历九道门和十八道滩

峡谷上盘旋的山鹰，犀利的眼睛是高清摄像机
孤独的爪子聚焦谷底的鱼、浅草的兔、绳样的蛇
高空里的焦虑，再飞低一些
雾气的藤，有可能会缠住影子

峡谷悠闲的栈道，生活的苦水淹没浅草的石头
游在水里的云朵，仰视钻出水面的石头
石头高过天空。一条蜿蜒的河流在天上奔腾


燕子洞

是洛凡山崖无法修补的窟窿
成群的燕子住进来，填补了漏风的空
洞里符形的文字是燕族的家谱
体温正常的石笋石柱，感觉不到燕子栖居的炎凉

春天来了，洞口向燕子们发出第一条消息
穿洞的水，并不多余
燕子在水边草屑、兽毛或鸟羽上和泥
筑巢是燕子们家传的手艺，一年中最忙的季节
弄脏的燕尾服，是飘飘的衣袂

洞里的燕子是单户籍的，从不迁徙
昼伏夜出的蝙蝠是燕子和谐的邻居
幼雏的叫声，可以证明一条河流的繁殖
经溶洞伏流而出，并未中断炊烟的光阴

燕子的乡愁，散居在古老的洞里
山洞就是燕子翅膀下，一动不动的村庄
难怪，燕子那么迷恋悬崖的洞口。那么担心
洞口灌木的稀疏，是否可以挡住尘世的风雨

燕子夜间集体商量好明日外出觅食
次日，没有燕语的山就空了


招堤

1
是那个人，活在前世的一截肋骨
放慢心拍，别踩伤你过劳的神经
迷上的，不是你的功绩
是半壶酒，一荷香

一瓣荷花，能藏起招堤
一对蝴蝶，能藏起梁祝
一条鲤鱼，短小的翅能藏起平波十里

怎么看，堤上都有你匆忙的背影
背影里埋着秋风，秋风
在荷花上红，在荷花上白
在三千荷瓣上痴痴的等

今世欠你一个约定
我来，美荷凋谢
我走，招堤不老

2
亭子，是清朝的亭子
在亭子里逗留，就是坐在清朝里歇息
看当世的红男绿女，左手撑伞
右手举着荷花的丝绸，摇向咸丰和道光

亭檐上的吠鸟，像熬了几个世纪的妖婆
熬烂了清朝的鸟笼，熬烂了
曾经编制鸟笼的手，和手上的老茧

亭上端庄的词，如张府上的女子
开成折扇里荷花的人面，不使粉黛
自有后生在回望里疼

走出亭子，和红男绿女游出荷堤
我们就是活在当世的故人

3
荷花是今生的主角，作为翠柳只能屈做配角
你索性捉一只蝉坠在耳边
以堤为凳稳坐岸上，由它唱

婀娜细腰即使坐着也有身段
握两只黄鹂为梳子，梳鸣叫的三千青丝
梳荷花在堤下的妒忌

扶你起身，换一束亭亭的翠绿
撕一把云彩折成伞，纤纤行走
我在亭子等你，尽管我今世的红尘里
没有你富贵的前程


松岿寺

一条秦汉的古驿道，散乱在史记之外
松岿寺，祈福于夜郎驿道的中段
背靠明朝万历的大山和西风。寺庙里的香炉
高过卡子山烽火台的烟灶

夜郎先民的枯镐，也曾赶着大山开凿
被历代拓宽的备战，湮没于雄心勃勃的王朝
淹没于五尺道、驿站和商贾的嘈杂

寺内可上香许愿，但容不下西风瘦马的篝火
驿道边倒向西的火苗，来自汉朝
向东的马蹄在石头上踩出八百里火星
而寺庙里的香火正旺

山川秀丽，江河肃穆。除了驿站
寺外，驿道两侧的参天古树，可托付
马背上卸下的弯月，和牛角酒杯醉卧的鼾声

纵横一千数百里的古驿道，接通贵州高原的龙脉
接过马背上的江山和万金家书
老鹰岩盘旋的驿站和半坡塘下马的亭子
随时能掏出，寺内悠悠的钟声

古寺坐拥驿道和山水
坐拥盐夫、骚客、匪徒和流民
起香和坐禅，不是防御体系的一部分
却在乱云飞渡驿马斜奔的古道，容下歇脚的马蹄
和众生悬在腰间的惊慌


二十四道拐

滇黔的锁，钥匙就攥在你自己手里
第一道拐到第二十四道拐，鸦关
很难掏空碎石层全部的秘密

二战时的运输车，蜿行在历史的灰色飘带
敌机的肚皮擦过树梢，路基下的石子
首先被惊醒。一个震聋的词提示车轮
小心头顶的轰鸣和轮下的弹坑

左右打满的方向盘，旋转着一个民族的苦难
碎石子里渗出来的殷血，压疼陡峭的高原

把炸开的骨髓夯入路基，汽车浓浓的尾烟
拉不直高原被扭曲凝固的动脉
一条悬挂的弯曲河流，从一弯
到另一弯，都装着一场波涛汹涌的战事

在观景台上朝拜，曾经匍匐向下的每粒负重的石子
断臂的路基、抢修的工程兵和民众
二十四道拐，二十四张嘴巴都含紧硝烟里的钥匙
高原依旧选择了沉默

磨刀的西风，与高原悬挂的弯道，交换了意见
接下了一个远客，挥臂的问候和俯身的致敬


云湖山

大雾托举树梢和孤岛
填满云湖山晨籁的虚空

伸手抓一把浓雾，轻轻攥出一滴水
观云山雾海，赏日月同晖
早起和运气，其实各占这滴水的一半

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大雾抗不住高峡的压力
会用松枝慢慢挑出一盏桔红的灯笼
再送给你一个银色的果盘

然后，高峡流雾拖着若隐若现的背影
退隐江湖。缠绕峰峦的薄雾仍然有些固执
如同画家熟悉的笔，行走于淡墨山水

喀斯特原生态灌木林，耳朵里灌满鸟鸣
群居的猕猴派出一个不老实的哨兵
隐现于云山雾松，窥视着江湖的举动

彝族村寨的鸡鸣，不为眼前的美色所动
千百年来与山水云雾和世俗，保持和谐共生

一只晨鹰，叫声里有一把掏火的钩子
飞过高峡的头顶，宽壮的翅膀扇动几下
大雾便彻底交出天空，山涧旋起一阵大风
古寨的炊烟，袅袅着倒下一片


贵州龙化石群

羡慕一座山，做着一场距今2.4亿年前的梦
沧海变苍山的夜太长，两栖爬行类动物
睁开眼睛，不能翻动的身子
只能游在石头里，石头也是水呀

羡慕一片汪洋，住进绿荫的石头
肋鳞鱼、真鳄鱼、鳞齿鱼
摇摆在水里的姿势，印成石头的轨迹
石头选择退缩，龙一样的鱼
挣扎中，走失了海的辽阔

几亿年太长，水平线下降的太慢
一块合适的石头找到鱼安身
落日，似乎已活成谎言

端详一根脊椎、一条鱼肋，天空云来雾换
落差从云上植入地表之下的三叠纪中期
人类的想象，刺穿鱼翅游在石头的荒凉

悠久和厚重，都是被洪荒和盘古惊醒的词
一块吸干海水，吸干日月的石头
也能孵化一条条鱼的记忆
鱼和石头，相互成全了游弋的高原


奇香园

说你是一座城市的后花园，委屈你了
楼台亭榭真山真水繁花似锦，都只是冰山一角
或说只是一条河中一条鱼眼里的一滴泪

糊涂桥，是纳灰河谷上智者的存在
桥下的各色鲤鱼从不糊涂，等客人投放鱼料
掐算时间，买空岸边销售亭的笑声

盼雨亭、奇香楼、通灵阁、红梅坝
这些不愧天的景点，装不下一枝樱花的烂漫
装不下一群蜜蜂盗走的春天

流水不负两岸潺潺的鸟鸣，不负鱼戏浅底的秋波
栈道推开通幽的山水，小舟轻漾的水纹
会缠住一对情侣摇浆的手臂

一条河由桃花引路，张开浪漫的红唇
却让两岸的樱花黯然失色

一支丘比特利箭穿过花海硕大的心跳
穿过山顶上游客的呐喊。花和箭从不开口
蜜蜂游于其中，啜饮花期打发驯养的日子

吊桥险道，是架在河心的秋千
锁链紧紧抓住倒插在水中的两岸
吊桥身不由己，河水却屏住呼吸

通灵阁作为地标，却被一条河拎在岸边
也许，河流是安插在园内的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