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被关在果壳之中
我仍自以为是无限宇宙之王
——《哈姆雷特》

一

一束流沙
两个果壳

果壳与果壳之间
是此生与来世的对话
是此岸与彼岸的距离

紫陌红尘，我们都是光阴里的
一粒流沙
流落人间，身不由己

二

跟随母亲来到尘世，此前
我的沙漏里一片空白
天上也没有神祇

母亲让我成为这样一粒沙
并且拥有属于自己的肉体和思想
在沙漏里，我感受四季风雨和世态炎凉

母亲啊，我是您铁树的蕊
一出生就占据了您的眼睛
和您全身心的爱
而您之于我呢，母亲
在我稚嫩的眼里，曾经以为您的呵护
是我认识世界的藩篱

为了成为一粒饱满的流沙
我吮吸  索取  成长，并且自以为是
直到铁树乳房干瘪
衰老成黄昏里的一株枯树

三

走进果壳
我就再也没有出来

果壳是舞台，也是我
破碎的玻璃心
我最终也没能成为哈姆雷特
所以我扼不住命运的咽喉
母亲溘然长逝的时候，我手握医书几卷
仍然无能为力

沙漏啊，一粒沙子被众多的沙子裹挟
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四

今天，果壳与果壳之间
隔断了，我与母亲
此岸与彼岸的距离，竟然狭仄到
只剩一块墓碑

母亲啊，您已成为一缕清明节的烟
百日祭祀的雨
成为我了断的尘缘
我看不见的忘川
逝者如斯

沙漏不紧不慢
我的岁月白驹过隙

五

倒置沙漏
一个新的开始
而人生
则再无回头路

沙漏啊，你为何不能让秋天的落叶
返回春天的枝头？
或者在落地之前
“请逗留一下吧”①
听我说一句愧疚或者感恩的话？

当铁树谢尽秋天的叶子
母亲，有人说您还在
我的沙漏里
您看着我的苦  我的乐
只是不能说，不能干涉

千颗万颗沙子流过
我的眼睛，我却再也认不出您

六

今天，我居住在一个果壳
母亲居住在另一个
现实居住在一个果壳
思念和梦居住在另一个

一粒流沙能够对命运
说些什么？
来去匆匆，我不明白宗教里的来世
更不懂高等物理学的多维时空
所以不可能参透
宇宙的什么秘密

黄土塑造又回归黄土
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母亲啊，我没有资格祈求上苍
让您再生于什么首善之地
我双手合十
握不住一粒沙，掬不住一滴泪

七

神谕：以口问心，心口相应
在沙漏的口里  眼里
许多话，不用说
许多情，不用念
但我不甘心于这种流沙的哲学

呼吸着今天的空气
除了太阳，我不知道
还有什么是恒久的存在
既然知道了我的开始
我就想对果壳里的神提出抗议
对于母亲的结局，以及必将到来的
我自己的明天

“足音在记忆里回响
沿着我们不曾走过的那条道路
走向我们不曾打开的那扇门”②

我还是您，知冷知暖放不下的
那一粒沙吗
我的母亲
可是我再也认不出您

尾声

沙漏不紧不慢
母亲的坟茔已经绿草如茵
再也看不出流沙的颜色

蝴蝶飞来的时候
我多想再看看沙漏
用庄周的眼睛

但我既不是哈姆雷特
也不是庄周
我只是一粒流沙，一粒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