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写雪

焘硕

冬天瘦成一支笔
我在白纸上，写下大雪

第一朵雪花，像我写的第一个字
落在一首诗的开头
接下来的句子，就是千山鸟飞绝

一场久违的雪，下出
铺天盖地的气势。辽阔的白
不落点墨

这时候，天地茫茫
山野空寂。墓碑
像个夜归人，在风雪中叩响门环

这么孤冷的人间，不是
我想要的。于是我又写下炊烟
写下堆雪人打雪仗的情节

我还用热炕上冒气的酒壶
写下温暖。用雪地上
牵手的恋人，写下幸福

到了晚上，风吹雪花敲打窗棂
提醒我，夜已很深
可我还在灯下，给人间写最白的雪


高原行

焘硕


越往西行，离天越近
天空把自己腾出来
放入大面积的蓝和小剂量的白云

青藏高原也腾空自己
放入寂寥和荒凉

远处，有昆仑山。养着神仙
和昆仑玉。祁连像个白头翁
守护那么多年，熬白的头依然白着

在我眼里，这么大的高原
最生动的，莫过于
牦牛，羊群和落日

最温暖的，莫过于
毡房，酥油茶和青稞酒

落日习惯了孤独，用青稞酒
养着一枚硕大的酒杯

等篝火燃起来。女人们
用藏族最有仪式感的热情
把哈达和酒碗举起来

我突然觉得，青稞酒真好
能解一个异乡人的孤独

父亲与石头

焘硕

在父亲心里，山上的石头
都是活命的菩萨
整整一座大山，藏着他太多梦想

锤錾是他手中的笔
可以在石头上作画
每一锤，每一錾，都是神来之笔

父亲每天都在山里凿刻石头
在他身边，堆满
石狮子，窑面石，碾子，石磨，碓臼

那么多不听话的石头
温驯多了。父亲给了它们
生命和灵魂，让它们都活了起来

这么多石头，走下山
像那么多佛，在人间行善

到了暮年，一辈子玩石头的父亲
选了一块卑微的石头
给自己做墓碑

他把最初的棱角，都打磨掉了
只留下石头最硬的部分
好让它像他的生平，行得端立得正


乡下的小草都属羊

焘硕

山坡上，那么多的小草
都是属羊的。草野
何其苍茫，它们的族群如此庞大

属羊的小草，是慈悲的
刚露头，就献祭给羊群
羊群逐草而行，白云一样漫过山坡

小草渐长渐高，与羊群更加亲近
秋风吹过，羊群咽下风声
吃到冬深处，一场雪替枯草表白

在乡下，没有谁比羊群
更懂小草
它们把每一棵草都当成菩萨

属羊的小草，有时也属人
它们自带三分药，在人间疗伤止疼


谷雨的雨，是养不活整个夏天的

焘硕

摇完这耧种子，布谷鸟的叫声
也就停歇了

现在，时节正好。安瓜种豆
各得其所。它们在等一场透雨

父亲知道，谷雨的那场雨
是养不活整个夏天的

骄阳和杂草，蓄谋已久
想着法子与禾苗争抢水分

为此父亲的锄头未雨绸缪
额头上的积雨云从来没有散过

汗水更懂辛酸和不易
就用自己的盐喂养拔节的声音

一场又一场雨
从父亲脸颊滂沱而下
它们把整个夏天养得葱茏而硕大

西北风吹过人间

焘硕

冬天，行走江湖的西北风
总是带着一把刀
刀刃上寒气逼人

有那么多节气，从刀尖走过
有那么多故事，在刀下发生

西北风吹过山岗
万木萧条。羊群只能在岩隙间
觅食。鹰的天空，失去
盘旋的翅膀

西北风吹过河流
一条河把冬天的心事深藏不露
任由西北风吹打，始终不吐露
半点风声

西北风吹过人间，吹落
一场又一场大雪
有些雪认祖归宗，在坟头打着转
有些雪背井离乡，随风四处漂泊

人间是个道场，我们
都是修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