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西：酒神的骊歌

◎晓 岸

1

英雄从不捧上马之樽——

铁骑踏过，荡起西风猎猎。

落日如烧红的焦炭，烫在大地的胸口。

烽火熄，大旗落。

好儿郎弯刀长戟，晚风中倏然闪亮，戈壁上顿然寂静。

然后才是轮到酒。

饮酒。

掘地涌泉，带着刀剑的光，

带着沙场阵亡者的血味和游魂。

豪饮。

饮荒野上落日的血

灌满身体的校舍，这没有回声的废墟

将重新开始启蒙之旅。

在日落后的戈壁荒滩，

那金黄色的半月是它给出的暗示。

羁旅之人就此停住脚步，

捧饮一口西风，冷却一腔滚烫的乡愁。

这个夜晚弥漫的酒意

让一条坚硬的大道柔软下来。

2

空心的人将不再有羞耻——

千杯不醉。只因这杯

早已不再沾染故乡的体温。

杯中幻影：云鬓乱，

篝火黯淡处，一声吁叹如流星。

暗夜里登高远眺，

胡狼的骨头发出微蓝的光。

它们奔突，旌旗闪出一千年的辉煌丝路。

故乡不可望，迎风泪成霜。

只能藏着，顺着风，像一个不称职的猎手。

把语言交给酒，

它替我打造了另一个故乡。

它高高地抬起我，任凭我呼号——

路过的人呵，

请你为我捎一句话——

问一下它，我走了一千多年，

城楼的灯火能否温暖我破烂的衣裳？

3

醉饮长风，而风只会原地旋转

就像身前三十年的旅程

又恰似明月落下后

让人间看见了这世界不完整的命运。

而酒神的命运早已注定。

在锋利的刀刃上

春天的狂风锈成历史的追问。

那些向西的人，找到了通关文牒——

被烈酒浸泡过的空白。

一个失去的时空。

……已经太久了。

时间在身体上失去了磁性。

从张骞西行逃出匈奴营帐的那个晚上，

我就开始了漫长的流浪。

一条河，河东是家，

河西是黄沙和风刮出来的命运的走廊。

我没有命运，

我早把它交给了落日。

落日西行。映照呜咽的弯刀。

4

没有人在戈壁上茫然四顾。

抽刀斩不断流水，同样也斩不断这些寂寞的风。

而一碗浊酒之中，风会显形

这像野火一样的酒神男人

硬生生地咽下三千吨尘封的往事。

就像那些西行的人，

他们一挥手，就斩断了牵绊。

嗡嗡响的刀，一直在空旷里落。

他们把生交给风中的传说，

把死，交给天上的苍鹰。

他们把身影，交给了一段迷乱的历史。

而历史是一条不归路。

是竹简上一抹浅淡的尘灰。

谋略者计图天下，

攻心者仁义众生。

随便哪一种，西上的路都将归于此。

醉饮过后，历史不再空白。

篝火旁，时光的箭簇崭新如关楼飞檐上的那钩弯月。

5

干了杯，

美人跟随鸿雁北去。

继续向西，

青草下英雄无语。

无语的还有掠过草原的孤鹰，

星星点点的无名野花，还有死亡，历史的孤魂。

死亡不属于历史，

它在每一页的历史中出入，

成就了每一个经过它的人。

而今它落地生根，让大地显得更加空旷。

风说，它冷。

所以，才漫无目的地游荡。

酒说，它太热。

它需要一副空荡荡的身体完成更生。

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交付它们。

只有这一地的砾石，

在戈壁长滩，

在雪水干涸之后，日夜滚动。

它们相互消磨，

薄成一纸通关文牒，在烽烟与黄沙中湮没。

编辑：行云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