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人物之二耶律倍

               垄青

            1．海上

       小山压大山，
       大山全无力。
        羞见故乡人，
        从此投外国。
一一耶律倍《海上诗》

再见了，奔流不息的潢水，契丹族亲的血脉之河，
再见了，巍峨连绵的大鲜卑岭，祖先的肩背之山，
再见了，安葬着父皇遗爱的祖陵，
再见了，曾任意纵马驰骋的辽阔草原，
再见了，东丹国，曾心心念念想治理成文明乐园的故国，
再见了，东丹的百万子民，被迫离开自己的家园，迁播异地的可怜子民，
再见了，曾伏首读书，抬头望海，排遣郁闷的医巫侣山望海堂。
但再也不想见母后那张长年覆盖着冰雪的脸，
（冰雪掩盖着不知多深的权利欲念。）
再也不想见她那只半空着的衣袖，
（其中不知藏着多少尚未用完的手腕。）
（用多少恭敬孝顺都换不来她的慈爱与亲和，
换来的只是无情的耍弄、羞辱和剥夺。）
再也不想见弟皇那双似笑非笑，明明暗暗的眼。
（时不时闪烁着猜忌，怀疑的寒光。）
（用多少谦让，容忍都换不来他的理解和信任，
换来的只是千方百计的排挤和压迫。）
再也不想见大辽朝中大臣们那个个见风使舵的奴才相。
（他们已被强权和利欲抽掉了脊梁。）
再也不想见那些御赐的宫女、仪卫，
（贼眉鼠眼，时时监视，窥探着东丹王宫里的一动一静。）

海浪，威猛的海浪终于将故国从他身边推开，
将那荣耀和屈辱骤然翻转，
翻转得心惊胆战的前半生从他身上推开，
故国啊，渐渐地远了，远了，
身后只剩下隐隐约约的一条线，
轻轻淡淡的一缕烟，
无边无际的一片海的灰蓝。
前方呢？前方也尽是一片灰蓝的海。
只有一条船，载着他，他的高美人，他的万卷书画，
驶向一个陌生的国度，
一个在密信里被称颂为文明隆盛，富强繁华的国度，
一个由明君贤臣统治着的国度，
一个有足够尊重和自由的国度，
是真的吗？拿不准，
但现在，现在，只能信赖这条船，
把自己的后半生交给它，
驶向那个叫后唐的中原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