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还在上初中，暑假晚上
都会到同学家，聊天、打牌、看电视
那是一段如何的时光啊，像一罐金黄
清冽的啤酒，喝一口，就会一口气喝完

有天夜晚，在同学家打完牌，大家
纷纷散去，我在一条乡间小路骑行
脑子还在刚才的牌局回环，不经意
拐弯加速，再抬眼，已是陌生的空间

两侧的白杨树笔直、朝天，然后一眼
望不到边的禾苗被风吹拂，不时俯身
圆月亮，挂在左前方，给麦地蒙上一重
迷离的白色，给我和杨树留下三行长影

我试着向回骑行，岔路口个个都眼熟
一阵夏虫鸣叫，不见人烟，我看到
远远的一片黑色、起伏的山脉，月光
照映，它们沉寂、静卧，像睡着的巨人

我先是唱歌壮胆，又试着摇响车铃
但不管人声还是叮当响，在这静夜里
声振四野，仿佛招魂，又像在引诱
反倒令自己不寒而栗，头不敢回

我脑海里开始闪过一些电影画面
气氛更加紧张，不遑多想，用力蹬
头顶、手心冒出汗珠，逆风前进
心跳阵阵，前胸、后背一片冰凉

正在这时，路对面骑来一辆自行车
骑车人是位小伙子，看不清面目
我急忙迎上去，把车停在路中间
对方明显一惊，跳下车喝道，“谁？”

我赶忙上前，说明情由，提出要求
“能不能带我到城区，或者指指路也行？”
骑车人留着三七开的分头，一双眼睛黑亮
他嘿嘿一笑，骑回车子，“吓死老子了！”

他说，他在橡胶厂工作，现在去上夜班
小哥大我六岁，技校毕业参加工作，因为年轻
被车间主任安排夜班，要是别人会愁上眉头
他却说，晚上上班多好，自在又自由

我俩并肩骑行，一路说笑，像工友也像同学
他说工厂见闻，我话学校短长，偶尔竟然
说到一个都认识的人，我俩一起惊呼
萍水相逢的两人，比他们想象中更有关联

大月亮高挂在左前方，月光下面
远方黑色群山含梦静卧，深幽、安详
两侧的麦苗被夜风吹拂，微微颤动
白杨树，一棵棵腰板挺直，依影站立

逐渐骑上大路，不远处现出灯火
我一阵欣喜，向这位陌生的向导道别
似乎还没聊尽兴，我们互报姓名
约好到橡胶厂车间喝带气的桔子汽水

弹指一挥间，一挥间已是三十载
橡胶厂早已不在，我也离家工作多年
那一夜的情景，在我心底深深镌刻
从未放下对那位引路人的感情之情

儿子上初中前，我给他买了一辆自行车
“吾儿，记住，骑夜路时要注意安全。”
“好的，老爸，那要不要再买个车灯？”
“行啊，还要记得——四海之内皆兄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