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爷爷当初还不是爷爷


七八岁上

爷爷的爹给爷爷一把斧

爷爷开始学当小木匠

爷爷羡慕人家读书郎

学堂里的钟声不为爷爷敲响

爷爷学徒弟可没少受罪

那年爷爷十五岁

做桌做椅做门窗

爷爷成了远近闻名的好木匠


好木匠不能不娶婆娘

东南庄长工的妹妹跟爷爷拜花堂

好木匠不能没有福气

婆娘把三个孩子生下地

好木匠不能没有婆姨

长工的妹妹一夜之间断了气


大雪纷飞寒风刮

爷爷手做桌凳泪流下


太阳出来的早

爷爷在庄稼地里挥锨弄锄做早操

孩子们早早的醒来

爷爷烟熏火燎煮野菜


爷爷的斧凿叮铛响

爷爷的泪水哗哗淌


三个孩子不能没有妈

爷爷又成了一次家

爷爷不能不去走南乡

背着斧锯闯“南洋”

那是爷爷一生走过的

最远的路

再远也远不过

三个孩子永远也填不饱的肚


爷爷一个人走着哭

因为爷爷又没了媳妇


穷人家饿得肚敲鼓

爷爷吞吃观音土

娶过两房媳妇爷爷还是鳏夫

爷爷心里有说不出的苦


二


解放前做木工爷爷吃不饱肚

饿着肚皮

爷爷省吃俭用供仨孩子去读书

不识字受人欺永远没出路


几十年爷爷只为别人安门窗

自己没有一间挡雨遮风的房


三八年手拿斧锯过铁路

爷爷不能不被小日本儿捉住

皮鞭抽棍子打还算小菜

爷爷差一点儿就被活埋


四六年肩背斧凿去内乡

“刮民党”硬说爷爷是共产党

抓进国民党县党部

爷爷的血汗钱全致了县长的富


工具丢了手艺在

爷爷沿街乞讨重头来


出了山乡进村寨

人吃苦脚受罪大山感慨


郑州城里贩青菜

爷爷不能不被税狗子皮鞋踹

苦多泪多还得卖

学堂里儿子等爹送钱来


四七年冬天回家乡

爷爷种地开馆做木匠

开饭馆爷爷赚了钱

在老家买地建房把家安


两顷地仨帮工爷爷立了门户

临近解放发了家

爷爷的成分被划成地主


五零年“贫协”开爷爷的批判会

爷爷成了“黑五类”

“贫协”让人揭发爷爷犯的罪

村里人说爷爷

几十年度日月

爷爷不容易也受尽了罪


爷爷不能不去扫大街

筑河堤累得爷爷大吐血

挑大粪掏苦力爷爷还得笑

“贫协”说爷爷这是劳动加改造


病痛不会不让爷爷知道

因为医生不给地主止痛药

三个儿子不会不让爷爷知道

因为那是爷爷的心肝宝

大儿子大学毕业回乡改造

二儿子高中毕业大学不让考

三儿子刚读初中就得离开学校

地主娃那有资格去深造


爷爷自己的苦难不重要

为儿子爷爷日夜心焦


三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爷爷摘了帽

七十岁的爷爷开口笑


爷爷从不向我讲述过去的苦

爷爷说他一辈子就感谢人民政府

让他晚年享足了福

两层的小洋楼也能住


爷爷说好生活还得有共产党领导

爷爷哼着小曲儿开口笑


三个儿子是爷爷的骄傲

大儿子大学校园当“博导”

二儿子靠手艺生活水平挺不孬

三儿子一家搞建筑

跑到国外搞承包

挣回的都是一崭儿新的外国票


爷爷枯木逢春赶上了新时代

孙男弟女都不赖


爷爷不在家里享清福

爷爷整天锄禾日当午

爷爷种地不愿瞎胡混

七十多岁穿着呢子大衣去捡粪

爷爷天天闲不住

爷爷让儿子给村里修了一条柏油路


  四


爸爸教育我学爷爷的样

爷爷一辈子好心肠


爷爷是石我是土

我是枝叶爷爷是大树


大学毕业我教起了书

爷爷就是一本我读不尽的书


爷爷您走了

我的儿子出生了


七十六岁那年爷爷入了土

全村两千口人都哭当年的老地主

要不是当年爷爷三番五次设粥场

全村人有多少饿断肠

要不是当年爷爷挨门挨户赠寒衣

全村人有多少受冻饥


我在爷爷的坟前立了块儿碑

全村人哭爷爷哭得肝肠碎


儿子要我为爷爷写一本书

妻说爷爷的经历就是一部巨著


整日里

俯瞰大地，我思想着爷爷

仰望长天，我呼唤着爷爷


我品读着爷爷思考着爷爷

爷爷呀

我的苦难厚重而又幸福的爷爷呀

您七十六岁的大哭大歌

不正是咱百姓七十六年的哭歌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