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的时候，我不在他的身旁
我下了火车，再坐上汽车，颠簸了
一个晚上。终于望见了那
村口的老榆树，和缭绕不散的
青灰的炊烟

父亲，躺在紫红的棺木里
那漆漆的粗糙，还透着
冷白的新木
油漆还没干，仿佛在告诉我
父亲还没有
走远

我木然没有泪水，直到
我抚摸他满是皱纹的
额头，和僵硬的手指，才发现
这世界真的是会塌陷的
这世界真的是可以凄冷的
才真的相信这世界
不会存在
永远

父亲一辈子耕种着山里的农田
从赤日炎炎到风雪寒冬
从健壮的小伙到枯瘦的老年
与所有的农民一样
大山是他们这辈子的
命。是他们赖以生存和让儿女们成长的
家园

父亲一生从未教我认过一个字
也没有帮我解过一道题
但在我远走求学的时候，用他
长年的辛苦，送了我一件
厚重的衣裳，他希望我
走出这大山，他希望儿子的理想飞的
更高更远

我毕业进了城，也有了自己的家
父亲却老了，患了重病
他知道儿子在城里的孤苦和艰难
电话里总是会显出他对生活的乐观
鼓励儿子要有男人的坚强
却从不会让人告诉我，他已
下不了炕

父亲没能让我见他最后一面。我知道
他是没有特别的话要对我讲
他要说的话，已在我成长的岁月里
用他驮着艰难的背，扛着生活的肩
跟我说过
已经用全天下所有农民的勤劳、质朴和善良
和那件深蓝色的大衣
给我讲完

父亲静静的走了。他没留下
一句话，一张纸片
但我知道，他还有不想对我说的
遗言。那就是
他会说他这一生没给我留下
财产，除了一间土房和两亩稻田
抵不上城里的
一米楼钱

父亲啊！您的儿子怎会不理解
您的沉默——
山不自言，父爱如山
您在的时候不想说的话，儿子如何能问
父亲啊！如今我可以
对您说，您默默带走的
痛，也正是您的儿子无法释怀的
愧疚和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