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一个人生在小山村活在小山村
贴着青山，心无大爱
更没有什么恨，他与青山一道
做每一天的祈祷
清明，他关心有没有雨水
有雨和没雨的青山
平静得不一样
这只有他与它心知肚明
他只能告诉你，日月
人们的老祖宗，如果你看不见
那你和他们之间
隔着它们淡淡的忧伤


《春社，雨中》

春分后，春社。在客家
您家有新不在的人吗
请在春社前拜山。
今日春社，春雨连绵
谁在青山独宿？
青山啊，我的老大人
我这一拜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吧
而您必将“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吧
小树添新枝，竹笋破土
枯萎的桃花新增一世
拜山的人，用桃子去呼吸吧
天地间，有灵气的


《烧纸》

他们在烧纸，这玩意
我用了上半辈子也学会
我的下半辈子，也要在这天烧纸
以客家汉子的虔诚
三张三张面朝上放下烧
不能一沓一沓放去烧
还要带上徒儿
让他的上半辈子学会这玩意
他的下半辈子才会在这天给我烧。
清明，阳光明媚
看见路上到处是轻快的人们
其实这是你看得见的人
还有群群结队看不见的人
他们也很轻快，他们出来领纸
那些欲断肠的人，若说今日
我以阳光三叠换你声泪俱下
弱问：你，愿意吗？


《吊兰》

清明，雨水凶猛。前日买了个
印“招财进宝”四字合一的花盆
小市井人物，自然迎合。
今日移种吊兰于盆中，放在根雕花架上
兰草新抽的匍匐茎由盆沿向外垂下
吊兰古称折鹤兰
我仿佛已看见数日后，数只小小的
嫩绿的鹤，它们随风飘动展翅跳跃
吊兰，又名垂盆草，根和全草皆入药
具清肺，凉血止血等功效
揪条竹椅，我静赏新植的兰花草
哪管他清明纷纷的雨
更不管路上欲断魂的人群
父亲的新坟，已于春社来临前扫了
这春天，对于父亲，是第一个
对于我，永远是最后一个
它如秋天，如冬夏，将永远
腐朽在一捧骨灰和一抔黄土里
雨水更凶猛，风飘荡
人已隐入吊兰匍匐茎上一撮嫩绿


《地龙》

一年来，我的平静
与土中的父亲差不多
还是雨则先出，晴则夜鸣
依旧相信有龙的存在
只是不必像先前
跃入海中去
更相信它们蛰结于土中
爱土的咸，爱土的寒
感恩青草的博爱
仰望绵羊的自由
那些复古的韵调，是死亡的平等


《豆蔻》

如提琴流淌水银的月色
夜深，床临窗床前明月光
失眠的人望望身边熟睡的女人
孩子母亲，一脸睡容似孩儿
梦了吗？你梦亲人了吗？
他白天扫墓时看见父亲横卧的青山
开满山杜鹃，红与粉红
山月此时一定朝它们涂水银
父亲并未睡着，他在屈指数豆蔻
他仿佛听见父亲低叹：三年了
在客家，大人过世三年后方解孝。
明月高挂窗棂，窗外有水塘
有墨绿豆蔻，他熟视无睹
此时也被涂上水银，女人翻身
继续熟睡，睡吧睡吧宝贝
到梦中，到满山满岭的红与粉红中
我们跳给父亲这春天最后的芭蕾。
父亲散落手中豆蔻，他睡了
山月悄悄，在他脸上涂上水银
还有豆蔻，水银般的豆蔻
在地上滚来滚去，我屈指数不清 


《紫云英》

桃花笑过春风后隐去
像时间一样，谁知它去哪了
春风是识时务者
不断地把棱角磨去
来时大家都是初生婴儿
往时却那么世故圆滑
怎么能阻止你匆匆的阵脚
怅惘中遭遇粲然开放的紫云英
千万朵紫红花儿蓬勃盛开
一群群蜜蜂采走花蜜后
春播开始，一卷卷被犁起的土
把植株带花一共理葬
春风目睹这悲惨的命运
亦悄声向角落隐去。
清明，路上有一群群欲断魂的人


《蜂蜜》

红尘滚滚后，一切静下来
天澄清，蓝得出奇
他们都是那么渺小，在世间
却留给你甘甜和沁齿芳香
它们润物细无声。
山水遥迢，人憔悴在长安道
荣辱兴衰悲欢离合
这阵发现最静最圆的月亮丢失了
那时呼它白玉盘，盛着甜蜜
此刻无助无法佯装
任何高傲的姿态，只是梦中舞蹈
荒凉和孤独响起楚歌
一别多年的人
在旧日和花丛中浅笑成曲
诱我飞入似锦繁花中
身边最小溪流最终归宿
还是最初的地方
我看见父亲，在一别多年的人群中
化作一只小小的蜜蜂


《清明菜》

物理不语文，数学不地理
生物，不论其历史。风动三春
把诗酒年华醉眼千峰上
和风闹燕莺，丽日明桃杏
在纸乡，把婚姻结在一张白色的宣纸上
生几个黑色的孩子
再让岁月把他们漂白 
让日光和月光
把他们的皮肤晒成黄色 
在无根的故乡，放飞一朵白云
唱一首先人托梦而来的山歌
白云悠悠，白云悠悠 
浮生大都空自忙，功名利禄皆是谎 
你们都在忙什么忙，贪什么贪?
过往于人间的老大人们
留与儿女子孙青山在
清明，再现风清日月明
好在坟头放上一盘
青色的清明粑

 
《桉》

半梦半醒，野生乡间这么多年
清明又一次悲催我
在客家小山脉前
跪天跪地跪成“己”，三叩九拜
喉管喃喃，内心呜咽
醉成一缕坨土前匍匐的春风
如今到哪里去寻找九井十八厅
装入我半斤乡愁
别去已经难，相逢更艰难
去年冬天被砍伐的一片桉树林
散发着腐桉叶的味道
一大片树林，现在半棵也不见
多想再见那些桉树
哪怕一棵也行，那笔直的身姿
瘦临风的影子恰若老父亲
清明雨，淅淅沥沥，野外不可久留
“清明角舞，寒死老虎”*
一炷香烟，掠过祖考
一沓纸钱三杯客家米酒，聊表心意

（“清明角舞，寒死老虎”*，客家纸乡姑田话“清明谷雨，冻死老虎”）


《神曲》

又见风清日月明
偏偏你行在路上，欲断魂
烧吧，烧一些纸给他们
在人间，钱是种捷报，在阴间也是
丧失这根救命稻草，续命丹亦失灵
故，人挣金钱鬼捞纸钱
日子堆积是有毒的，渐入膏肓且没有解药
但止痛片很多，比如纸钱和故人……
但愿时光清浅，故人不散，但愿吧
我们都想在光之下，冲脱束缚
在影之中，又闪耀新生
辣蓼、青蒿、杏仁、赤小豆、苍耳草……
我的兄弟姐妹们，和上我这麸皮后发酵
我们未曾忽略日子带给我们的毒害
亦不在乎你们美名其曰的神曲
活在应接不暇的当下，我们也同样患上
消化不良，脘腹胀满，食欲不振
需要健脾和胃，消食化积
在汴京，不过是清明上河图里的小人物
于《本草纲目》，我们还是悉心相守
妇人产后欲回乳者，神曲炒研
酒服二钱，日二即止，甚验
那嗷嗷待哺者，是你我的前世
水面如镜，荡漾着蓝天和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