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5日晚上,诗人贺予飞《星星的母亲》的新书分享会在线上举行。本次活动由湖南省高校文学社团委员会(联合会)、湖南省诗歌学会高校诗歌专业委员会、鸿麟书院主办,湖南工商大学商帆文学社承办,贺予飞、草树、木朵、杨碧薇、刘义等诗人、评论家、学者出席活动,湖南省高校文学社团委员会理事长沈祁士担任主持,来自省内外高校的文学社团及诗歌爱好者参会。
嘉宾介绍
贺予飞,女,1989年生,湖南宁乡人,博士,大学教师,于2008年开始诗歌写作,入选《诗刊》社第37届青春诗会并出版诗集《星星的母亲》,作品见于《诗刊》《星星》《中国诗歌》等刊物,入选《诗收获》《中国青年诗人作品选》《中国诗歌年度诗歌精选》等选本。
草树,原名唐举梁,当代诗人,写诗兼诗歌评论。六十年代生于湖南,1985年毕业于湘潭大学。参加《诗刊》社第十二届青春回眸诗会。2012年获第20届柔刚诗歌奖提名奖,2013年获首届国际华文诗歌奖、当代新现实主义诗歌奖。2019年获第五届栗山诗会年度批评家奖。著有《马王堆的重构》、《长寿碑》、《淤泥之子》等诗集五部和评论集《文明的守夜人:当代重要诗人论》及《当代湖南诗人观察》。现为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客座教授。
木朵,1972年生于江西宜春,诗人,文学网站“元知网”创办人。
杨碧薇,云南昭通人。文学博士,北京大学艺术学博士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学术研究涉及文学、摇滚、民谣、电影、摄影、装置等领域。出版作品:诗集《坐在对面的爱情》《下南洋》,散文集《华服》,学术批评集《碧漪或南红:诗与艺术的互阐》。现居北京,任教于鲁迅文学院。
刘义,1983年出生于江西宜春,本世纪初开始诗歌创作,著有诗集《十年十首》(2013)、《明月之诗》(2016)、《孤雁》(2021)。
01
作者访谈
沈祁士:我们都非常好奇,你的诗集《星星的母亲》里面讲了些什么内容,能否跟我们大家分享一下。
贺予飞:大家好,我非常幸运能够入选诗刊社37届青春诗会并出版《星星的母亲》这样一部诗集,它集结了我从2008至2021年创作的100余首诗歌,共分五辑。第一辑《星星的母亲》主要是从人性中展现温情与包容。这里面有一些写母性的诗,比如《容量》《星星的母亲》《识物》,还有一些是涉及自我精神建构的诗,比如《归途》《模仿》《无名高地》……这里面有一首百行长诗《黑天鹅》讲述了自我精神觉醒的过程。还有一些涉及社会人生百态的诗歌,比如说《语言》和《活法》等。第二辑《梦想小镇》主要是从地域出发呈现追梦旅途。在这一辑中很多诗都是我在游历之后创作的诗歌,比如在杭州创作了《询问》《柿子树》《梦想小镇》,在陕西神木创作了《访神隐村》,在澳洲创作了《在大洋路》,在新西兰创作了《回奥克兰途中》。这一辑中写长沙的诗也有很多……因为我在中南大学求学,《清水路在哪儿》《黄金时代》以及很多校园时代的诗都在那儿写的。在云南跟诗人们相聚,也写过一些诗,此外在湘西、北京、香港等地都有诗作。第三辑《不逊之心》主要讲述难以割舍的亲情,传递亲情的细腻与博大。每一首诗的背后都有伤疤,有我的亲人和血泪,而深埋在地下的是个体生命在城市与乡村裂隙中游走的生活史、苦难史。第四辑《一棵树让我回头》主要从自然万物出发,寻找自我与生命的意义。这里面的诗歌主要从山水、村落、海港、寺庙、植物、动物、昆虫中切入,搭建精神的内在宇宙和灵魂的避难所。第五辑《少数玫瑰》主要呈现的是女性在爱情中的百态,重在传递一种不被定义和不被标签化的女性精神,在女性形象的塑造中包含了一种自我审视和反思。我的诗集大概包括这五个方面的内容。
沈祁士:刚才听了予飞对她这本诗集的创作由来以及内容的一些分享,我觉得非常感兴趣。刚才你提到有一个板块叫做《梦想小镇》,那么我想提个问题,作为一个家庭非常幸福,然后自己在文学创作上又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绩、学历还这么高的女性代表,你这个梦想小镇是否已经抵达?你下一个阶段还有没有其它的追梦计划?
贺予飞:我对自我的定义就是永远都在追梦的路上。《梦想小镇》其实是杭州的一个地方,名字就叫梦想小镇,这个名字具有双关性。我走在那个镇上的时候,突然发现很多景物我都非常熟悉,感觉像回到了故乡,而我就像一个百岁的老人一样走在古老的小镇里。当时,有一个小孩儿从我身边掠过,我突然感觉她是从我体内跑出的。我想我的一生可能也都是这样,不管到了什么年纪,我都依然还是那个小孩儿,我相信我们每个人心里面都是这样一个状态。
沈祁士:这也是作为诗人最重要的一个核心,就是永葆纯真、永葆童心。接下来,我再问你另外几个问题,因为今天在线上也有很多来自咱们湖南以及省外一些高校的诗歌爱好者,你有没有一些关于诗歌创作方面的独门秘籍、独家配方可以跟这些学弟学妹们来分享?还有你自己过去在诗歌创作路上,有一些什么样的经历可以跟大家分享分享。
贺予飞:我把写诗当做生活的注脚,也当做我毕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到现在我仍记得,上大一的那会儿在图书馆一本一本抄诗的情景。我有时候一抄就是一个下午,恍然抬头才发现夕阳已照进窗户,周围自习的同学早已散去,只留下空空的座椅。等我把图书馆仅存的那些老旧的诗集全翻了个遍才发现,读诗似乎成了我日常生活中不能缺少的一部分,一天不读就像生病一样难受。2011年,我发表了人生中的第一首诗《黑夜的渔夫》。我觉得自己是黑夜中的打鱼人,默默探寻生命的未知地带,想从生活这本“无字之书”中捕获只言片语。
沈祁士:感谢予飞老师的精彩发言。
02
嘉宾点评
沈祁士:现在我们进入第二个环节,由各位诗评家,也就是今天来的四位嘉宾就我们今天的主题进行点评与分享,首先邀请草树老师来分享一下,大家欢迎。
草树:大家好!先祝贺予飞大著出版。予飞是我们身边的诗人,是我们湖南诗歌的宝贝。我觉得,当代出一个青年诗人非常不容易,我们这个时代严重地被物质主义领导,于坚说我们要让诗歌领导生命,这就可能要依赖于我们诗人去努力,去语言的泥泞里付出艰苦的劳动。予飞写作时间不是很长,但我觉得她的起点很高,而且成长速度非常快。作为一个年轻的学者,她的写作,一开始就能够本能的拒绝意义写作,拒绝这种观念的参与,这个我觉得非常难得,因为一个学者,肚子里满肚子学问,时不时拿出来展示一下,这种冲动几乎是本能的,也是人性的一种表现,这就考量我们诗人的克制能力。当然诗歌写作,不是说不能抛开观念。事实上,每一个词语的调配,可能都受到写作观念在后面支配。但是这个写作观念,应该是我们的一个隐匿于后台的东西。我记得顾随在讲解苏轼写的一些禅诗的时候,曾经就严辞批评他把佛教文化的观念,拿到诗歌的前台来演绎,所以他更加推崇王维的那种禅诗的写作,佛教文化的观念只是参与诗人的世界观。予飞这一点做得挺好。当然我们当代也有元诗写作,就是把语言、诗本身、诗人作为一个写者的姿态,都纳入写作的范畴,作为写作的对象。但是这种写作主要是解构主义的,主要的方法是西方的,我感觉不是中国的,这个来自于美国阿什贝利肇始的一种写作,也就是所谓的关于诗歌的诗歌。这种写作拓展了语言之思和思的经验,在当代诗写现场也有卓越的表现。予飞的诗歌给我的体会就是立足于个人和日常的书写。她的写作实际上就是“我手写我心”,直接,真诚,能够恪守修辞立其诚的原则。我觉得对于年轻的诗人,尤其对于学者型青年诗人,能够克制这种扬才露己的冲动,避免走知识写作的简便路线,抵制意义织锦的诱惑,我觉得这是很难得的,这些都会对一个诗人的个人才能构成一个挑战,因此在这个意义上说,我觉得现在她的写作已经具备了这种某种“洁身自好”的自律,当然这个(洁身自好)是加引号的,最大程度地确保了诗歌声音的纯净,而不是字里行间充满了华丽的杂音。我说的这个杂音,就是来自于感受以外的,属于观念的、添加给语言形式的一种东西。予飞的诗立足于个人,具有个人性和传记性特征。布罗茨基在论沃尔科特的时候就就讲了,一个诗人的传记好比这个鸟儿日记,它的全部数据在于他的发声方式。大致是这样,我记不得原话。所以我觉得她的写作是立足于个人,更严格的说是立足于感受,有身体的在场,有生命的参与,所以诗不是去表达,更多的是诉诸于倾听或观看,这个我觉得非常重要。比如说《星星的母亲》,这首诗是从日常上升到崇高的这么一种情感,非常朴素自然。它是真诚的声音,虽然在表达自己,但不是凌驾于语言之上的一种意志的表达。尤其有小孩在场的这一类诗,在予飞的写作中占有一定的分量。我觉得在这部分诗中,它体现的是两个重要的主题,一个是孩子的天真,另一个是母爱。孩子的天真,或者说人类的天真,永远是文学的一个永恒的母题。海明威曾经就说,从马克·吐温以来,美国文学的传统就是打捞人类失落的天真。所以我觉得这一部分诗歌是非常有意义的、有价值的。在孩子和世界接触的这个过程中,孩子认识世界、事物的过程中,就是慢慢地走向这个世界。予飞刚才也说了,孩子走向这个世界,会不会被这个世界异化?这当然是一个诗人的担忧,也是我们之所以把我们的笔墨集中于这个孩子的天真的意义所在。作为一个母亲,母亲这个词语在某种意义上说,它和词语有相同的属性。词语本身就是母性的,一首诗来自于词语的繁衍,它跟母爱是有内在的相似性的。那么这种母爱的无私通过日常的、感受性的细节把它呈现出来,形成一种个人化的语言形式,我觉得就是对这样一个文学母题的一种回答。
贺予飞:谢谢草树老师。
沈祁士:非常精彩,予飞刚才听了咱们草树老师的这样一番点评,你有什么想跟大家来讲一讲吗?
贺予飞:我觉得草树老师给我的建议真的非常宝贵,然后,其实我平时都很喜欢听草树老师聊诗歌,每次听能够学到很多东西。草树老师看待事物的方式方法不太一样,他很注重物的凝视与专注。我认为,在这个方面确实是还需要加强,后面好好消化一下。
沈祁士:接下来请我们的木朵老师来跟大家点评一下。
木朵:亲爱的朋友们,晚上好,读予飞的作品也是今年才发生的事情,以前没有交流过。虽然江西和湖南是紧挨着的,长沙离宜春也不远,但是是收到她的诗集,我才认真地系统地去读。她的诗里面,像第一辑和第二辑尤其是非常印象深的,当时让我就很留意予飞的一些作品,然后在网上去搜她的一些诗歌的电子版。因为我有一个小网站嘛,我就想把它们收藏起来。然后读她的一些作品,我也会去想她对于诗歌的理解是一个怎样的样子。通过,如外在的特征,她对诗歌的一些讲究,来判断她对诗歌的一种理解深度或者理解角度。比如我比较喜欢那些诗刚刚草树老师也提到了一部分,诗集的第一首《容量》,这首诗也非常有意思,《容量》《星星的母亲》《模仿》《无名高地》《一面墙上也有金戈铁马》,这些我也蛮喜欢的,《年嘉湖底的修行人》,还有《在人行天桥》,像这些诗拿到手上乍一看其实是蛮迷人的,她的诗,看起来都是短小精悍的,都不是挺复杂的,刚刚草树也讲了,就是她的诗歌,来自于个人和日常,我在这个线上会议之前也写了一篇小文章(提及),就是她的表达有一种即兴的感觉,把她与事物刚刚接触的第一感觉,初见时的第一印象快速捕捉下来,也不需要太多的故弄玄虚,或者拐几个弯来表达她的这种第一次看到某件事物的感受。
但这个事情,作为一个年轻诗人,可以是写作的一个入口,如果是长期这么写,在这里就会有局限性,在这种局限性中去表达去发挥的话,她就会觉得有种重复的压力了。所以我写的那一篇小文章,当时也谈到了她诗歌的几个特点,比如我们先从诗的外观形态上来看,她的诗歌有两个非常醒目的特点,第一个特点就是它的分节是比较自由的,她很少写那种匀称分节的诗,比如说两行一节,三行一节,四行一节,这种很讲究的章节形态比较少。第二个特点是,偏口语的一些作品,一般在使用标点符号的时候,我们会发现在诗的每一行末尾,是没有标点的,就是说它不是用全副标点的,偶尔会有一些逗号、顿号。这两个特征非常明显。这两个特征有没有改变的空间,或者要不要去改变,这都需要去思考,这是外观。
然后,我要谈的一个问题就是,通常我们一般的普通读者,不会这样去看诗歌的生成方式,就是文法结构,也就是诗的上下文关系是怎么发生的,那我们作为同行,就会去观察,去品评,比如说这首诗是怎么开头的,诗的上一节和下一节是怎么衔接的,这方面我是比较留意的,我就很关心予飞是怎么解决这些问题的。那么这些问题如果带出来,就会有草树刚刚说的,就变得好像有一种观念的、有以诗论诗的这种角度了,那这种偏向一种学院的或学术的角度,就是诗学观念或诗学思想层面的探讨了,这就可能会把诗确实弄得比较复杂一些,但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我想予飞,她现在还很年轻,一九八九年出生的诗人,然后接下来的写作,肯定后面会面对这种观念、知识的写作,或者说论诗之诗的写作,这一关是不可避免要去过的。那么,现在所写的这些诗歌,它其实有一种对生活的感恩,它是有一种喜悦之情的,尽管她可能经历了一些困难或困厄,但是看这些作品里面,我能够感觉到她这种满满的阳光,正能量,确实有对生命的礼赞,在这里面能够感受得到,写得比较清澈、纯净,这都是非常好的一些品质,是女性诗人里面非常可贵的一些品质,那么这些东西,包括这里谈到了一些孩子的话题,因为孩子成长起来,一个角色转换了,她成为了一个母亲,像《星星的母亲》这种双关,这首诗写得非常好,很亲切,但如果要仔细来探讨《星星的母亲》这首诗(这首诗也被用作这本诗集的标题了),草树刚刚提到了“天真”这个问题,但是从诗的外在形态来看,它其实就是两个小节。第一个小节谈她跟孩子的一个互动,然后我很关心的就是诗的第二节,或者说收尾的这节,它采用的是什么样的方法,她就用了一个“每个人”(“也许每个人一生中都有神圣的时刻”),这个“每个人”的使用,我在小文章里面特别提到了,予飞在这一方面是悄无声息地做了一个过渡,什么过渡?就是在一个单一的或我把它叫独一的场景或者瞬间中所发生的一件事情,悄无声息地过渡到或者升华到一个整一的或者大一的角度,一下子跑到了每个人,或者说一个神圣的高度上去。这是她诗歌中的一个切换的方法,就是从单一到整一,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特征,而且她这个方法用了很多次。主要是那个词,每当的“每”这个字,如果用一个文档检索的话,可以检索一下这个“每”字,予飞在一本诗集里面,用了多少次,就可以看得出她对这种字词关系或者句法结构的一种偏爱,这个词也代表了一种上下文关系的理念。
当然,现在这种诗歌,她想写得简单透明,就不能有太多的拖泥带水,必须快速地把第一感受表达清楚就完了。刚刚提到了《无名高地》,这首诗写得很有意思,非常好,难得。这个无名高地,在我们每个诗人的诗(这一次我也用了“每个人”)里,就是在每个诗人的生活中,好像都会碰到这样一个无名高地,都会碰到这样一个场景,都要去面对这样一个主题。那么,当你第一次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因为你是偶然的一种进入或闯入,然后你就觉得这种感觉非常好,就想把它写下来。当然写下来就成功了。那么,从写作者的角度来看,我关心的就是这个无名高地还可以再写一次吗?有没有再次写的可能?如果再次去写,怎么写,这是要探讨的。我记得在宜春我们几个诗友聚会的时候,经常会讨论这些有趣的话题。所以,我今天也不知道在场的听众朋友是怎样一个构成,是纯粹的诗歌爱好者,还是我们的同行,我更多的是从写作的层面来谈我的一些认识,就是说我们要不断地去探索我们写作的潜能,我们内心的可能性。也许我们现在觉得我们不喜欢的,我们觉得不好的一些角度、一些层面,后来会成为我们的方向,它都有可能。写作,除了要表达我们个人的一种感受,或者关注我们个人的一种处境之外,我觉得还是要关注一下我们民族语言的可塑性和可能性。刚刚予飞有一首诗叫《语言》,我看她解释得挺好的,她的创作背景表述得很好,但我感觉她这首诗好像没有那种创作背景的解释那么好,就这首诗在完成的层面上还是有一点点瑕疵。
也就是说,我们除了要关注一件事转化为一首诗的可能性以外,还要关注我们自我的处境以外语言的弹性、变化,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性。所以将来予飞可能确实要去思索如何呈现出与以往不同的一些特点,要去思考这些东西,就是要逼着自己去做一些变化,要关注语言的这种可能性,就是我们所熟用的、习惯的语言还有没有变化的可能性?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予飞有一首诗,就是《在人行天桥》,和《无名高地》有点像,这里的角色是一个他者,是一个乞丐,在人行天桥上碰到乞丐,是很常见的事情,我们的生活中还是有这样一些乞讨生活的人。这个乞丐是跟她打一个照面以后,她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她就把那第一感觉写出来了。这其实是一个关注他人的命运,关注他人处境的诗歌类型,这涉及到一个诗歌伦理。这方面的诗歌,我看后面还有一些,这些诗歌也可以多写一点,应当是非常有价值的。因为,予飞现在也是在高校教书,很容易生活在一个象牙塔,我们如何去关注当下生活中的芸芸众生?这种关注,又要有一定的得体的方法,就像《在人行天桥》还可以怎么写?比如说又一次经过同一座人行天桥的时候,那个乞丐不在了,当他不在了,一个空无的位置上,你为他写一首诗,这个场景就不一样,那当你要写这样的诗的时候,我想你就是在探索这种写法的一种变化的可能性,那样的时刻,我会更加好奇更加期待,因为我觉得予飞是1989年生人,既是80年末,又是90年初,好像在一个交替的阶段,这个阶段的诗人是80后的小妹妹,对于90后来说,就是大姐姐,这里会有一个很重要的担当,就是要承担一些对诗歌的务求写得好的责任。
不光是对自己写作史的一个梳理,可能还要结合当下的我们诗坛的一些同行,同龄人的一些写作,那你可能要有一些超越性,就是说,你要去思考整个的时代,同时代人写作的一些趋向,一些趣味,凭借自己在学术研究方面的一些功底,可以做一些这方面的尝试,也就是说,要关注我们新诗,或者说这种民族语言的一种宏观的、大体的走向,在这方面有所担当,这样的话,可能你对诗歌的这种内部运行,或者文法结构(上下文关系)之类的主题就会更有讲究。不是说你非要露出那种铁骨铮铮,或者显示出那种学院范,你可以厚积薄发,即便是有学院背景,即便是要抖露功夫,同样可以把诗写得妥帖好看。读书没有禁区,写诗也不要有,都不要把自己约束死,我很期待予飞在下一本诗集,最好是下一个十年,带来更精彩的作品。我希望有机会到长沙去当面交流,那一定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谢谢大家,我就说这么一些。
沈祁士:好的,谢谢木朵老师刚才精彩的点评,从第一次上人行天桥到再次上人行天桥,从无名高地到再次来到无名高地,中间寄托的是木朵老师对予飞的殷切嘱托,我想听一下予飞对刚才老师的点评有什么想说的?
贺予飞:谢谢木朵老师,我觉得虽然跟木朵老师素未谋面,但是木朵老师把我的诗解读得非常细腻,就是他讲的这些点,其实我以前在写诗的时候,很多都是没意识到的,可能我写时有一种冲动,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很快就把它抒发了,存在一些文法结构、衔接问题,我觉得确实要在这方面继续去多加磨炼。还有一个就是我关于同代人的思考其实有很多,但是我的解决方式选择的是一个比较克制的表达,可能就导致了有一些地方会有损伤,比如说《语言》那首诗如果再深挖,其实也可以写到更多更重,我当时是在权衡当中选择了一种我认为一个比较容易切入的方式去表达,所以说还是需要多跟长辈们交流,希望未来能够对这些有所超越。
草树:我说一句,予飞,原来我们经常说一个词叫手不释卷,我见过所有的诗人里面,木朵那真是手不释卷,这是我去宜春对他最深刻的一个印象。其实木朵刚才说的这个问题,从个人说的是,你很不自觉地或者说是无意识地把每个人这些一般性的东西纳入进来。实际上在你的观念后面还是有一种整体性的思维,所以你还是不能在你个人性的位置上站牢了。所以跟前面说的那个,当你还没把纸洞穿燃烧起来的那个时候就开始发感慨,或者说把它升华,这就是一个上下文的关系。木朵也讲得非常好,他是从你的句法结构里面入手,而且木朵很细心地发现,你用了很多这样的一般性的词。我们诗的语言通常来说,它不是解释性的语言,也不是判断性的语言,而是描述性的语言。我就补充这一点,一定要请木朵到长沙来,我们聚一聚,木朵,欢迎你来长沙。
沈祁士:谢谢两位老师的点评。那么接下来,有请杨碧薇老师来进行点评。
杨碧薇:谢谢沈祁士主持人,谢谢予飞。草树老师,木朵老师,刘义,大家好!
第二点,予飞的诗有非常突出的当代性。刚才我提到了内倾性写作,其“闭环”的原因之一,就是使用偏传统的抒情方式,不管是内容上,还是语言上,都会显得比较陈旧。而予飞的诗歌,在语调上就不陈旧,很有当代感。我注意到,她的语言行进方式、情感推进方式是非常快的。木朵老师也提到,她有一些感触,就会很快地抓住并写下。她对诗意的抓取非常非常快,因此在语气上、语言上也要有相应的选择——她选择了口语。她的诗我印象比较深的,都是偏口语的,有一种往前冲的姿态。那么我在想:如果不通过口语的方式,而是通过更加复杂的、从当代汉语的内部生发出来并能自我创造的语言范式,是否能把世界性、当代性等题材处理得一样好,或者说更好呢?
沈祁士:非常谢谢碧薇老师,博士后对博士后的点评,站在这样一个独特的女性视角带给大家非常不一样的感觉。予飞,你来跟大家讲一讲,刚才碧薇对你的点评有什么想说的?
贺予飞:我跟碧薇其实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我们在青春诗会的时候是彻夜长谈,发现彼此的人生轨迹都比较相似。碧薇的思路是很独特的,她本身也是一个非常先锋的女性。她刚刚给我点出的这一些,其实我也意识到了我的诗歌特质在哪些方面,但是以前没有着力去写,没有想把自己变成哪种写作。因此,我的诗是各种各样的,各类题材都去尝试。因为只有先尝试,我才能发现自己适合哪个方面,我再去做精突破。然后,刚刚碧薇讲的我诗歌中的家庭图谱特质让我比较意外,确实好像我在其他的诗人当中很少看到有这种家庭图谱式的写作。关于这个女性题材也是,就是可能在男性诗人看来,女性题材写作可能容易走向类型化,如何在女性题材写作当中体现出一种特质,尤其是在被遮蔽的很多女性群体当中,我们实际上还有很多东西可以写,有很多东西都没有表达出来,包括这个语言的视觉性问题也是未来非常值得探讨的,谢谢!
杨碧薇:我再补充一下,我觉得予飞的诗歌有挺大的开放性,各种题材都可以尝试尝试。但所谓的先锋,并不是非要选离经叛道、异于常人、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题材。即使是家庭图谱的题材,也可以写得很先锋,关键是写法上,要怎么去写。玉珍有一首诗,写表哥,把他们比喻成东方牛仔(玉珍《东方牛仔》)。这个比喻,把西方文化与中国农村经验结合起来,就很有意思。
沈祁士:好的,谢谢碧薇老师的精彩点评。那接下来有请咱们另外一位八零后刘义老师来进行点评。
刘义:大家晚上好,刚才听了草树先生和木朵先生,还有碧薇谈诗,都谈得非常精彩,我觉得我就是来客串一下的。予飞这本诗集,没有出版之前,我就通读过,因为我跟她正好是青春诗会诗丛的同一个小组,遇到了一些出版的问题,沟通得比较多。这本诗集第一辑的很多部分,我也提了一些参考意见,前面几首大家都谈论过比如:《容量》、《星星的母亲》、《识物》,包括《归途》等,我建议放在卷首,因为我觉得这些诗完成度非常高。
沈祁士:好的,谢谢刘义老师,非常精彩的点评,予飞,接下来你对刘义老师的点评进行一个反馈。
贺予飞:刘义也是我青春诗会中比较熟的朋友,他读书读得很多,可以说,他是我见过的诗人里面对写诗非常痴迷的一个人,不管是从内容还是技艺方面,他都一直在做突破。因此,我每次跟他交流也学到很多。他刚刚说的这些,我觉得也是我未来诗歌要去尝试的一个方向,就是更多地从句式和声音方面去写作。我们很多时候都喜欢从诗歌内容层面出发,而很少去从文本的声音去观测,而这是一个非常独特的角度,包括语调语式,这些都是今后可以突破的方向。
沈祁士:看得出来,我们予飞今天也是非常的高兴,感谢嘉宾们的精彩点评!
03
作品欣赏
语言
文学院新来了一批留学生
索马里小伙讲法语
几个说英语的来自印度
澳门的贵族后裔
念着流利的葡萄牙语
我的高中同学宋兴邦
去伊拉克工程援建
三年被迫学会了四种语言
每颗子弹,都在和词语搏斗
还不懂得死亡
孩子已经开枪
还有什么让我悲伤
我曾在海德公园
看到一个疯子
站在巨石上,用方言
朝天空怒吼
如今,他每夜
都来到我的梦中
注:本诗中的“海德公园”是英国1810年在澳大利亚殖民时仿建。
星星的母亲
在浏阳河边,我带着四岁的孩子散步
他扮演一只风娃娃
跑在我前面
看着他在远处挥动着小手臂呼唤我
我快步追上,他指向远处
“那边有颗星星受伤了,
它的妈妈呢?”
顺着方向,我看到一颗星星
孤单地挂在桥上
也许每个人一生中都有神圣的时刻
挤在长河似的人群里,我居然想扮演
一颗星星的母亲
一面墙上也有金戈铁马
如果你试图走近它
办证、旺铺招租、留学咨询,以及
无痛人流、寻狗启示挤在空隙处
划分着势力范围
那几颗凸起的水泥沙砾,像士兵投掷的
火炮弹丸,扎入柔软处
电话号码仍带着未干透的油漆味
把内心的疲倦熏得浓稠而黏腻
有什么似乎就要揭破,连同那些伪装的笑一起
风呼呼作响
一只蚂蚁探头爬进了墙上的黑色洞口
你仿佛看到里面一个小小人
交出了他最后的领地
容量
怀孕时,看身边的每个孕妇
都似我的故人
医生说子宫只有一个拳头大
我的爱,也只有子宫那么大
为了填满它,我的母亲
用毕生的时间建造了一艘船
而我现在,为了填满它
准备驮起一片大海
活法
他们蹲售于菜市场卑污的角落
他们大包小包挤睡在火车站的广场
他们在医院骂骂咧咧,嚷着回家,太浪费钱
世上有太多东西让他们下跪
他们不善言辞,只会重复仅有的几句体面话
他们祖祖辈辈守着老规矩,劳碌一生
我以为风一吹,他们就四散凋零
没想到他们竟像南方的一场雪
过了一夜
便可接纳所有雨水的敌意
识物
在公园里,我教孩子认识蚂蚁、蜗牛和毛毛虫
他对这些小生命如此新奇
伸出小指头咿呀学语
不一会儿,他开始挣脱我的牵扶
指着榕树叶,“嗯”了一声
又走几步,指着小狗,“嗯”了一声
“宝贝,你认得真快”,我说
当他的手指落向人来人往的广场
磕头的老人,顺手牵羊的主妇,拄杖的算命先生
我无法将他们称为乞丐、小偷和盲人
那座立于广场中央的孔子雕像
像一个晒太阳的老头,坐在人群中
平静地叙述一生
归途
深秋,一群健壮的牛走在马路上
它们身上画着红叉
在此之前,我从不知道
这是条通往屠宰场的道路
寂寥蜂针般来袭,一群牛背负着
整个天地间的孤独走啊走
很多年了,它们总是毫无防备地
闯入我的归途
让我羞于谈收获和驯服
让我一次次在人潮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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