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好个秋!
重庆是火炉,白天还炎热。可傍晚起风,气温便骤降。我靠窗看书,不觉飘雨丝。在薄暮里,由少渐稠。雨棚滴嗒,从弱变强。我正迷恋张岱的《陶庵梦忆》《西湖梦寻》,开始懒得去理那雨。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瞧,一篇《湖心亭看雪》,文笔清秀,不足一百六十字,堪称字字珠玑。我反复玩味,不忍释卷。直到雨声哗啦,才惊讶抬头。只见夜色朦胧,雨幕挂眼前。初秋之雨,虽缺闪电,犹似盛夏,倾盆泼瓢。不一会儿,小巷奔流,大街成河,车辆稀疏,人迹罕见。我顿感惶恐不安,刚随作者赏雪的意境荡然无存,惟愿风停雨住。后来,雨果然小了,但时断时续,不像雷阵雨,戛然而止。我又埋首书斋,却无闲情逸致。夜半时分,雨仍在下。不过,当我再借路灯探望,街头巷尾干净得多。细雨霏霏,秋风阵阵,我的心终归宁静,重读《张岱诗文集》。
张岱字宗子,又字石公,号陶庵,又号蝶庵,山阴(今浙江省绍兴市)人。生于明万历二十五年(公元一五九七年),卒于清康熙十八年(公元一六七九年)。他出身仕宦家庭,早年过着精舍骏马、鲜衣美食、斗鸡臂鹰、弹琴咏诗的贵公子生活。明朝覆灭,避居山中,从事著述,布衣粗食,常至不继。
尽管国破家亡,追念乡土故国,依然热爱人生。《湖心亭看雪》就寄托他不肯同流合污且遇高洁知音的品质和慨叹。现在巴山夜雨涨秋池,也能够感受他的情怀。其实,雨比雪好,它对秽物,不是掩盖,而是冲洗。彻底清扫,除旧布新,这种精神,何等可贵!
哪年秋夜不绵雨,谁家令郎无书读,唯少远离世俗者如张岱与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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