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一组)


1.凉亭村史


有山，有水，有丘陵
有洞庭湖汊伸出的码头，有
衣着褴褛的起义者
赤条条斜挂在皂角树枝丫上。
他的后人成为村史中高居榜首的人
修路，筑桥，抓反革命分子。
收了村东头地主的女儿
却趁油尽灯枯，死在富农幺姑的床上。

吹不尽的南来风，万物生根，发芽。
北上高坡，五个门头的罗汉，打小见了他双腿发颤
南下洼地，有500亩湖汊的刘长子
如今路过他墓前，就想跪下去
清清白白喊一声，爷，老爷。

几十年光景，凉亭村长出了高架桥
互通线和铁路
长不出城镇，工厂，人民广场。
金黄的季节仍然和湖水互不往来:
水涨，船高。隔二年
就闹一次革命。

2.善意的谎话

中山古镇。每天都有新奇的灯饰问世
我的一个老乡，在古镇上偏僻的一角
开了南杂店
仅供日常糊口。他多次叮嘱湖南乡下年迈的父母
说自已是灯饰厂的老板，日进斗金啊
千万别声张
以免惯着了读初中的小子，又生出一些事非来


3.在春天害病

马壕是岳阳城市贫瘠的社区
和螺丝巷，太子庙一样
久负盛名——
几十年来，居民们都怀揣一个梦想，
等待拆迁，咸鱼一样翻身……

乡下嫁城里的七姑，从前饱受马壕居民的白眼
而现在，
又险些被乡下暴发户的
唾沫淹死

春天里，一棵生病的梧桐树下，七姑，正在咳嗽

辍学在家的儿子啃着手机，自顾自傻笑
他的父亲，五十挂零的男人，
去年春天得了癌症。皮癣一样
赖在发霉的墙上，不走


4.高高的玉兰树


蜜蜂到处找我

开得鲜艳
会招惹一双复眼

星空很近
一样避不了人间情事

高高在上是孤独的
我有透明的恐惧


  5. 北门渡口


晴空下，湖边上的楼
钢针般坚挺

这条窄窄的水沟。前一脚跨过
后一脚就被绊住
水，激动得跳起了来

女人打着花伞
匆匆上了岸。她不敢久留
湖水暴涨。江豚会趁着波浪把她背走


6.窗口

有雪
拥抱着孤独的乡村睡眠

游子回家的脚步
雪的枝臂上一一盛开

那些窗口，在暖暖的抚慰中
闭上眼睛

这一睡，就只等那娇羞的呼吸
从梦中把它挠醒

7.身份


我想起了杭瑞高速路边上，迁移出我的祖先
仅仅用了半天，仅仅只用了
一方小小的木匣子
这星星点点的骨殖，在百年之前
在千里之外 
匆匆忙忙 ，赶马，行船
逃避瘟疫，暴乱;  隐匿于荒山
野岭。贾家凉亭
至今还有一册小小的族姓
我是幸运的。还有人记起
我有这么一辈祖先 ，我要沐浴
更衣
我要跪在地上睁大眼睛，一个姓氏，一个姓氏
认祖归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