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油工业记（组诗）

马

行进啊，罗布泊！

行进啊，一个罗布泊，一支勘探队

行进啊，影子移动着，幻觉移动着，一片盐沼

跟在另一片盐沼身后

太多的死，太多的生 

白茫茫的

极似一座座城池，又似大片楼宇

走近了，只是大片的雅丹土堆在风化

行进啊，把史书上的楼兰，把神秘的白龙堆

统统丢在路上

行进啊，把勘探卡车废弃的轮胎

把我的破帐篷

把大地的疲惫也丢下

行进啊，管他宇宙星球之间

还能有多少罗布泊？

行进啊，我的手腕之上，魔鬼指北针

在轻轻抖动

行走在大庆油田的秋天

穿过玉米地

穿过草原

再沿着长满老榆树的林荫小路

一直走

一直走啊，脚步

越来越轻

高远的秋天在石油钻井架的塔尖上，飞扬成

一面旗

准噶尔大戈壁：勘探日记

第一天，太阳烘烤

我们搭起帐篷，生火，做饭

第二天，一群准噶尔野马，从地平线那边过来了

又慢慢远去

第三天，繁星依然在

明月也在

第四天，米没了，水没了，蔬菜没了

我们开始等运送给养的卡车

第五天，我们等啊等

不时到来的，却只有一阵阵热风

第六天，运送给养的卡车终于来了，戈壁滩上的勘探生活

仿佛再次回到了第一天

采油小站

旷野太大，采油小站太小

青年女工黄小桔越发觉得，黑石油的灵魂

隐隐约约

是一个小鬼

总是在嘎吱嘎吱的抽油机声中

那个小鬼顺着管线

溜进小站

今夜，采油小站只有她一人在值班

她睡不着

都凌晨三四点了

还是睡不着

她披上衣服

走出铁皮房子

只见半个月亮搁在旗杆上，好像新涂了油漆，又好像

小鬼的脸

古尔班通古特沙漠油田上空的鹰

一口油井之上，有一只鹰

一栋铁板房之上，有一只鹰

一个生活基地之上，有一只鹰

是的，每个生活点

每个作业区上空

时不时有一只鹰，且只有一只鹰

在盘旋，在巡视

极少有两只鹰，更无多只鹰

天空是不是像油田一样

也在减员增效

也在定岗，定员？

此刻，一只鹰好像发现了什么，它迅速下降高度

突然间，又凌空而去

古尔班通古特冬天的铁板房

一栋铁板房

住了八个石油工人

早晨起床

门，结冰了

推不开

窗子，也结冰了

推不开

古尔班通古特，地洞一样的防爆门中

一个，一个，先后爬出来

八个小鬼

征1—1井

古尔班通古特沙漠

与世隔绝的油田井站——征1—1井

长年有两个值守工人

一个叫刘长军

另一个叫牛建强

有两只大狗

两只小狗

征1—1井，还有最偏远的荒凉

和最胆怯的月亮

巡井时，甭管刘长军

还是牛建强，总是一人在前

四只狗，全员参与，排成纵队

尾随而行

准中注采站的冬天

冬天到了，大雪落下

准中注采站成了准噶尔中部沙漠里唯一的生活点

流浪的动物，一个接一个地

纷纷出动，有狐狸、沙鼠，有流浪狗、小鸟

凡是无家可归的，凡是找不到食物的

几乎全来讨饭，安家

沙漠里也太冷了，日子一久

众动物与准中注采站的七八名石油工人仿佛成了一家抱团取暖的人

今天，还没到食堂开饭时间，众动物已聚在

食堂外，耐心等候

大国重器

岚天

大国重器有时候并不大

甚至非常小，小如一颗螺丝钉

稳藏着经验和智慧的缺口

有时需要一只稳定的手

通过一把焊枪来弥补，或者

通过一组更加精准的数据

来对接组合。当巨轮

像一块陆地在海面上移动

钢铁的翅膀越来越快地

将人类从冬天送往春天

你看见的已经是过去的景象

正在组装的机翼上

蓄积着更快的闪电。总的说来

大国重器确实与钢铁有关

与钢铁的硬度和它们内部的

分子原子和量子这些自然界最小的

花瓣有关，与旋转的机器和齿轮有关

与一个民族的梦想有关

从最小的组合到最大的平面

大国重器需要那些昼夜潜入内部

倾听钢铁心跳的人

也需要那些埋头将钢板

焊接起来的人。正如

春秋之鼎诞生于

用心血和火焰铸造它们的人群。

铁塔简史

河北阿平

1

角铁，低头进入铁塔车间

如果热，那一定是被镀锌锅淹没

如果明亮，那一定是被阳光照射

从辽阔到辽阔，中间是电

这看不见的光，却有声音的流动

在角铁中，光来自暗处

来自炉火，来自一双手的搬动

一旦走到铁塔之下

那么劳动就成为了不可更改的命运

旷野的事物，与铁塔密不可分

铁塔以钢铁之心，坚持了站立

在白天，在黑夜，发出光芒

又收回光芒

到处都是劳动的人群

一基铁塔与一基铁塔遥遥相望

目光是一种介质

声音是一种能量，在空中流动

世界因了电而明亮

2

在城市，一些铁塔隐名埋姓

转入地下

更多的铁塔选择了旷野

辽阔的世界，有着透明的语言

那些庄稼、树木、杂草

那些山坡、岩石、河流

置身其中，又超然物外

劳动的人，以角铁撬动角铁

以闪电照亮闪电

那电的胚胎尚在另一个地方发育

此刻，还有什么比劳动更深刻？

比时间更锋利？

铁塔在站立之前，是角铁、是螺丝、是联板和

一双手的搬动

3

矿石经过火焰成为钢铁，流动的

钢水是一种物质

也是一种情感

一旦生成铁板，就进入了更大的行走空间

铁板被切割、打孔。置于场地上

风一吹，呜呜之响

风透过孔，把世界连在了一起

仿佛生活从来都是密不可分

4

一基铁塔注定是过程，多少命运

诞生之日已注定

那些黑暗的、光明的语词

不过是被赋予了人类的意义

没有什么比铁塔更执着了

把脚深入地下、岩石内，并浇铸上混凝土

这时候，铁塔的力量就成了大地的力量

就能扛起百吨、千吨重的导线

从南到北，从西到东

见山过山，见水涉水，见人群

越过头顶

铁塔其实只是一个通道

从黑暗的一端通向另一端

运送身体里的血夜

一时一刻，每时每刻都在忙个不停

从不言放弃

一基铁塔已不再是单纯的角铁组合体

不再是铁塔自己

是一种精神

一种运送光芒的精神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