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不由衷的表达会伤害更深（组诗）

惠永臣

《清晨，我们走在林子里》

拐过一道弯，又是一片林子
鸟声特别的亮
月光是另一种鸟声
从高处落下来，让人心旌荡漾

看得见的路，和看不见的路
是连接在一起的
高大的树木，也不排挤
低矮的灌木，它们分享着
这里的寂静

我们可以随意的坐下来
都能听得见，鸟声在周围
流淌着
盛大的音乐会
有时候并不在富丽堂皇的音乐厅

时间不会停下来，鸟声也一样
美好的事物
有时候就在身边
匆匆赶路的不是我们
是天边的那一轮圆月
沉浸于幸福的不仅仅是我们
还有群鸟和朝露



《火车刚刚经过》

火车刚刚驶过
铁路上不再有其他人。风一如既往地吹过

我不说话
我只是路过这里。作为一个路过的人
我不可能对沿途说些什么

想想明天的生活
一切还是值得珍惜。包括时光，春色
一缕扯向远方的黑烟

我愿意被流放
去无人之境
种植青稞
和青稞上滚圆的日出
种植医治世上所有病痛的草药

粮食值得珍惜
草卉也值得
写诗只不过是生活中
一个小小的插曲。比如火车经过后
大地仍保持原来的样子


《沉思》

水面宽阔的
可以容纳下周围的一切事物
包括山川，树木，几只飞翔的水鸟
一个人的怅惘

低浮的水草，从不因为卑微而放弃生长
落单的白鹤，也不因为被孤立而放弃飞翔

水边独自生长的一棵柳树
用低垂的枝条
虚心向湖水学习宽容与接纳
而我站在水边长久地沉思
我所思的到底是什么，连自己有时也不知道
却常常陷入其中
其实这些生活中不由自主的部分
平常并不显得多余
只有在独处时
才觉得，人有时候有必要想一些
与己无关的事情


《山坳里》

稀薄的春雪下在山坳里
跛脚的乌鸦
叫声凄凉
一座坟堆边的枯草
在风中不停地点头絮叨
它是祖母的家

雪地上留下的脚印
很少有人的足痕
乌鸦的家在哪里
风雪中，所有的家
应该都是温暖的

风雪里
诵经的人，须发髯髯
乌鸦的翅膀
翻过黎明
即可抵达老榆的枝杈

孤独的祖母
哈哈手，就不会冻手了
跺跺脚
就不会冻脚了
小时候你教给我的生活常识
至今还那么实用
不知落单的乌鸦
它会不会


《采棉女》

在去乌鲁木齐的路上
我见过一大片一大片棉花
它们都很低矮
但它们头顶的白云
总是那么高远
好长时间，我只认识小麦、高粱、大豆
现在，我和这些棉花站在一起
顿感浑身温暖

偶尔有绿皮火车穿过辽阔的新疆大地
偶尔有人想起往事而心酸
偶尔有戈壁滩上的风
从棉花地里，吹歪了采棉女人
肩膀上的棉筐
但她们相信，每一朵棉桃里
一定会藏着一片蓝天

她们的笑声
永远像棉垛一样温暖，像蓝天一样美
她们之间
有没有谁
愿意陪我路上的孤独？


《风车》

这些风车站在乱山岗上
感觉没有风。但它们有的还在不停地转着
也有不转的
它们也无法同步。这尘世的秩序
总有人在打乱

这些高大的三叶草
这些把光明和温暖藏得很深的三叶草
存立于此
好多年了，我是第一次近旁

风总是看不见的东西
但它总善于借助别人，来成全自己的
方向、大小甚至破坏力

我是一个站在风中的人
有时感觉风大，有时感觉风小
更多的时候
我在风里辨别方向，我不转动
我只是沿着一个方向
走向自己


《写你的名字》

冬天，我愿意在雪上
写下你的名字
有时候用木棍
有时候用自己的手指
像小时候在学校的院子里
用一根碳棒，认真写着新学的汉字
但更多的时候，我独自在雪地里
用右脚尖写你的名字
然后不停地围着你的名字走动
到最后，你的名字
被缭乱的脚印
彻底覆盖。像我当下的生活
杂而无序

有时候，想在你的名字旁
写上一句话
但始终没有找到
能够代表我内心歉意的那句-----

言不由衷的表达
往往会对一个人
伤害的更深


《遗忘症》

古老的城池里，生活着风和枯草
的臣民。一道门可以进去
无数道门可以进去
所谓的城墙，矮的让几枝狗尾巴草
轻易地爬了上去
作为历史的一部分，仅仅靠一个提示碑
就粗略的概括了
像一个人的一生
用一块石头来注释
虽有些牵强，但只能这样
千百年来
我们人类遗弃了多少，遗忘了多少
却又不断在遗弃与遗忘中
自责。这多么有用而无用
健忘的我们
只能记住父母的名字，祖父母的名字
已经模糊，更上一代的亲人
只能是亲人
只知道与自己同姓
其他的概莫能记。犹如昨天的错误
今天继续再犯

《在山上》

沙尘继续笼罩
包括山上的绿树，野花，鸟鸣
一个人的瞭望

下山的路可以没有
只要有钟声就行；可以没有
风声，但必须给这些草木
露水和日出

尽管这几天人们
议论着这坏天气
而我在山上
却愿意耗尽一生
陪着花开，草绿，一只雏鸟
作为一个与世无争之人
始终保持着对高处的敬畏


《声音》

阴雨绵绵
初春的天气，适合郊游，或者
陪孩子放风筝

马路上积水太多
走一步，都会带起啪啪啪的声音
像一个不愿离弃的人
跟在身后......野草发芽了
似乎也有一种嗓子，在暗中
默默发声

一只放弃飞翔的风筝
在玉兰树枝上，仍保持着
新鲜的面孔
玉兰开花
细微的香，仿佛也有一种声音
借着风筝发出

这世上，一定还有什么
借助雨水发出自己的声音；也一定有什么
在暗中使劲
“让未来不可见”*

*大解诗句。


《静立》

松塔，无风的时候也会落
落在地上的
像一个个老者，面色黧黑
仿佛看透了世事
不动神色
而挂在枝头的
稍有动静，就神色慌张，让一只松鼠
差点放弃了冬藏

它柔软的毛茸茸的长尾巴
总带着风
不安分，一会儿就跑遍了整个树梢
像喜欢漫游的人
不在意收获。而我在漏光的树荫里
像一只落单的松鼠
捧着一粒松塔
不知道交给谁？
我只是长时间的静立
如受戒的人
欲念全无


《春日》

几簇小花开了。最先找到它们的
是刚刚走出房门的蜜蜂
接着是阳光
粗心大意的火车
只是匆匆而过，它也许为了抵达
错过了很多

天气极好。怕寒的我也着上春衫
风似乎已经在我的华发里
摸到了什么，让我一遍遍地
捋顺它们
心情也是极好

匆忙的蜜蜂，无论飞到哪里
都会带着自己的光影，这不
花枝的晃动里
它的触角
神一般的自信
已触碰到了春天的甜蜜
这是它的耕耘所获，使我体验到了
作为一朵花的幸福

当我蹲下初愈的身子
所看到的，远不止这些
犹如，从一本书里，除了闪光的词语
一定还有另外的什么
让我辗转难眠


《相信》

我见过很多的蝴蝶
它们在草地上翻飞；我见过很多的蝴蝶
所拥有的
一个美好的日出
现在，它们中的一只
用死亡告诉我：美有时候不是用生命
来证明的

我相信：世上没有一只蝴蝶
是丑陋的。这只用自己的死
保存了最完整的美
用放弃了的飞翔
把翅膀展开、定置成一幅精致的
永恒的飞翔

我还相信：灵魂可能走失
但美永远不会走失


《钥匙》

钥匙还在身上带着
但已不知道它所对应的锁了
就像内心还有爱
不知道该给谁了

日复一日，过着反复枯燥的生活
日复一日，在庸常中慢慢变老
好像每一座门都异常熟悉
又好像从来没有进去过

面对的每个人，好像都认识
见面哈腰点头
报之微笑
但他到底是谁
在哪里认识的，一概记不起

一把钥匙开一把锁
锁不在了
那这钥匙还有用吗？


《光线》

顺着窗户看出去
夕阳正好照着我和一盆绿萝
刚刚给它浇过水
长垂的叶片
在夕光下
显得格外宁静和葱绿

我整天没有出过房子
我看过的书，还倒扣在那里
我注意过的时间
还在墙上持续嘀嗒
我爱过的人，她现在不在这里

对着夕阳
我没有任何愿望
“我只感动于此刻，即将没入黑暗的光线”
在我的房间
逗留了那么一会
但我从不怀疑
光线在我内心照过


《玉兰》

玉兰树已绽出硕大的花蕾
过不了几天，它们就会在春风里盛开
这些洁白
我不曾忘记，去年玉兰开的时候
我和你在树下拍照
“生命不会来自于虚无”
我知道，玉兰开败的时候
绿叶才会伸出枝丫。凋敝并不全是痛苦
我曾对着一树落英
看到了小小果实的微颤
现在，你所处的南方定是鲜花烂漫
而我，却从玉兰里
获得了小小的惊喜。在你来看我的时候
我给给你细细地描述
一朵玉兰开放的全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