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们彻夜饮酒

         ——写给泸州的H


我们看见过这座城市

一起坐在大江的旁边，数着一斤

波纹里，藏有几两黄金

饮酒，想象马群，谈论

各自在远方发生的几件往事

偶尔沉默，中午的时候

观察蚂蚁，躲避命中注定的雨季

我们仿佛也领悟了什么

如此多的事物皆在黄昏颤抖

落日将晚霞不小心翻动成一页长长

短短的诗句

龙眼树的手湿着身体，雕刻影子

的暗。从一群金鱼中打算抓住这一天

最终的光，风抱着它说话

一如你我

被拥抱，并在彼此的烈酒中取暖

血液旺盛的几乎可以燃烧

在酒中就要成为灰烬，成为各自活下来

的瓶子

此刻，滨江路的某扇窗户为我们亮着

墨色地板像一张老唱片

夜晚唱着歌到来，祖先已然安睡

忽然

那一只白色的大鸟自酒杯中飞过

你用手一指，我回头便看见

晨光中的长江似乎饮了

五十二度的老窖，赤红着脸

踉踉跄跄，一如既往



对琼浆的三种描述


伟大的回忆之水

大地举着月亮般高于桌面

就要返回朋友们中间

那一个个落日一样滚动的喉结

一万个黄金时代里

用霞光编织的十万个沉甸甸的句子


从水和五谷那儿盗取火

如同普罗米修斯，缓慢钻木的过程

必须经过醉的漩涡和迷宫

虚构过的镜子，柔软多汁的身体

总要情不自禁，总要

再一次义无反顾的跳入你的怀抱


哦！升华过、形而上的水

让我在可怜的人世逃离固态的无意义

成为蛙，向一条鱼靠拢

成为胆汁稀释，身体更加液化的

五十三度。胸中的铁块在烈火中融化

从你那儿我获得神的偏旁部首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完整的人



夜晚的云


经常是酒醉后

我就看着高原上夜晚的云

像一辆又一辆经过村庄

扬起尘烟的拉货马车

运来了雨季，运来了风

运来了无尽的死亡和诞生

五岁那年，奶奶载着我去镇里赶集

吃过一碗酸汤饺子。就想起我的祖先

他们白成了什么？他们骨头在哪里？

那些曾经柔软的身体。


没人能明白这些云

他们交织、缠绕，像蛇，我父亲的

属像，像我母亲一只兔子的隐喻

她已经为了丈夫、儿子隐忍了

五十七年。

这些云啊，这些我不知道名字的云

总让我在难熬的远方深夜

听见骨骼的黑暗囚笼里

车轮与马蹄仍在烈酒的熊熊大火中

从故乡，滚滚而来



酒里长出的种子

           ——写给李白


大概十天前，巫山县的一场雨后

我在半山腰的山间小道闻到一阵桂花香

从那儿能看见长江，应该比你看过的

胖了不少。我想说点什么，语言却

在牙齿的门前放下脚步，停杯投箸、止步

不前。胸腔中所有江水的豹子、峡谷的象

无非是那一回吹过你的儒道侠的风

许多东西的意义就只能东流至此回了

你用语词的砖，在天堂

给我建了一所高高在上的监狱。

我想对你提出控诉，想逃往广场宣布起义

事实是，大多时候我感到自己无能为力

想就此作罢，手机闪着光时

甚至想用微信表情朝你翻个白眼

人间几乎所有的事物都被你用旧了

月光、剑气、云朵的衣裳、蜀道的难

三月三日渭水边美丽的姑娘

行旅中一直藏着一册你的诗稿

和我穿了多年又舍不得丢的破衬衫

去过那么多名山大川，天姥山的烟霞

庐山的紫烟，敬亭山的那群鸟到底

什么颜色？而几只鹧鸪的针

必定能给一片竹林，缝起雾的薄裙子

可爱的诗仙，还有哪座昏暗的山头

没有你随手落下的几行象形文字打磨后

千秋万岁名的石头哦！黑暗

与光明，无非和你用过的墨汁浓淡相关

那么多的羽毛写过晴空

我漫长的旅途终究走不出三百首中

你那一排排诗句构筑的铅黑色栅栏

落日像一把锤子，淬炼天空的蓝

几只本属于我的银锭注定要

沉入，你创造的河床，你饮下的无边之酒

那是你的盛唐，你的公元八世纪

你唐三彩、秘色瓷的朋友圈，银鞍白马

你黄昏下经过的梅花、牡丹、霓裳羽衣

当然还有那大如席梦思床垫的燕山雪片

陪你喝过酒的那些人，岑夫子，丹丘生

现在提起来，城里还有他们一个个响当当

的大名。经常在夜深人静，我嫉妒你

羡慕你，想到连我那孤独而可怜的忧愁

也被你与尔同销，抽刀斩去了

我不爽的就如同繁星点点，虽然面对

没有尽头的苍茫之夜，但铁律如山

只能去微弱，只能去消逝，只能在

黑暗的羊圈里气到以手抚膺、捶胸顿足

今夜，我酒醉，同样的对影三人

你就原谅我放肆，原谅我狂妄

我想说啊，不管你经历了长安还是洛阳

杀人红尘也好，磨牙吮血也罢

千里江陵哪怕你斗酒诗一百万篇

你这家伙绝对不可能想象

我此刻经过的另外一个盛世，落日皆可

点石成金，月亮上的嫦娥不久前已经

返回地球，并带来“嫦娥孤栖与谁邻？”

的准确答案。而杯酒中，依然是那白玉盘

依然是那瑶台镜，唯有饮者留其名啊！

照着你的月光同照着我的月光并无两样

琼浆仍义无反顾的酿造整夜的醉

酿造颤动的神灵和那一条你我皆需经历之路

千万人从这尘世路过，又有

千万人返回，就像一滴雨水

总要从海洋再次溯洄高处的源头与长风

体验无尽的坠落、飘摇

就像一颗生长在烈酒里的高粱种子

这火的心脏、疯狂的热

这明亮的灯、赤日之子

还要再次进入亘古大地深处的幽暗以及冷寂

关于你的那一部分命定了不会折腰！

伟大的先人

我酒醒后唯一的小小希望啊：

但愿这首无用小诗里生长的高矮各异的五谷

是你醉梦中足踏谢公屐身登青云梯那次

用过的几根暗色木头手杖的——

小小，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