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了
击碎了我的心
零乱的日子
再也无法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家

她走时
我没有留下她生前的任何一样物件
甚至没有写下一个字的悼文
我没有细数她的生平
也没有向任何人
讲述她的曾经
像是无关乎这世间的一切
就这样
她悄无声息地
从曾经她热爱的生活中消逝了
……
母亲年轻的时候
没有留下过多少照片
我对她的记忆
像是始于中年
至到长大懂事后
才从仅存的几张照片中
仔细端详过她年轻时的模样
虽然穿着四五十年代农村妇女的粗布衫
却也掩盖不住散发出的青春美
……

在当地人的眼中
年轻时的母亲是个大美女
且心灵手巧
她像是与生俱来就带着会裁剪衣服会理发的好手艺……

母亲裁剪的衣服式样总是那么合身
一条带着刻度的白色软带尺子外加一个粉笔头
在她手里左比右划
很快就能量出合体衣服
她剪的鞋底式样
也常常被人借走当样片
我那些堂哥表弟们的头发
在挑剔中被她变着花样地从小理到了大
忙碌的生活经常挤出午休或夜晚时间免费为老人们服务
也常常乐呵呵地为村里打扮出一个个俊姑娘俏媳妇
由于她为人忠厚老实靠得住
每逢婚丧嫁娶搭锅摆灶的事
人们自然就想到了她
母亲的热心
为她赢得了好声誉
多年后
时代发展了
有人曾建议她到城里开理发店
也有人建议她开裁缝店
但最终
母亲还是舍不得离开家
放弃了她年轻时的梦想

到城里生活后
不再干农活的母亲
常常被人们误猜成教师的身份
也是基于她的好口才
母亲虽然小时候常常在逃学中断断续续上过三年学
识字不多
可从她嘴里常常顺口就能嘣出一些民间谚语和顺口溜
让我惊讶她的好记性
仔细品味
这些谚语大多都透露着深刻的人生哲理
而这些道理早已渗透到母亲的骨髓里
成为她做人做事的准则
也许这种文化
就是通过祖辈们的口口相传保留下来的吧

然而
在她面前
我自诩什么读书人?
一个能识得几个字的她的女儿
一个曾让她为之骄傲为之自豪的她的女儿
在她生前
却从没读过也没有听过我写的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我为谁读书
我又为谁写字?

我想起儿时母亲送我村口上学的寒来暑往…

想起寒冷冬季里当跨进家门时迎接我的那双热烘烘的双手

想起灶台上常常冒着热气散发着葱香为我留着的那碗蛋花面

想起酷暑天骑着自行车等候在操场校门外的身影

想起六一儿童节前夜为赶缝第二天要穿的白衬衣为我亮到天明的那盏油灯

想起第一次离家到外地上学抬着行李送我到火车站的那根扁担

想起成家后生孩子时陪在我身边度过生死难关的那个夜晚
……

母亲啊!
当哀乐声起
为您盖棺的锤子举起
我多么想在您的棺椁面前
长跪不起
为您的一生
唱首赞美诗
我知道
你歌唱得好舞也跳得不错
你说话的声音很好听……

可当那一刻真正来临
我脑海中闪现的文字图片和声音
却似黑沉沉的乌云
大山一样的向我压来
直压得我的心脏和喉咙
窒息发不出声……

母亲啊!
那一刻
我只好将您慈母般哺育儿女们的艰辛过往一笔代过
又将您留在世间的一切勤劳善良和智慧无声地省略……

母亲啊!
我不是不为您读
不是不为您写
是因为
时至今日
您走了
已经整整五个月
我的心却毅然痛得捧不起书落不下笔
我粗糙的手怎能轻易掠过您生活的片段
我拙劣的笔又怎能写尽您的一生……

您走了
生活像断了线的风筝
随意飘荡
在您走后的每一个周未
每一个节假日
过去习惯的不加思索的脚步
如今却不知迈向何方
这期间
我所有的文字
对您只字未提
是因为
我想将积蓄的力量
连同对您所有的美好记忆
一一打包珍藏
直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