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一部分


风动，我在下午的阳台上
与一本书里的主角，同时感到
一丝快意。天空闷热
那上街的女子，捧着一本书
暗号已取消，黑漆漆的枪口
在楼上对准她胸部
我啊了一声，场面失控
结局并未按想象的方向进行
她倒了，我合上书
汽车在街上川流不息
忍冬花开得漂亮

剧情并未完结，她重新站起
脱离阴影，向我走来
不知怎的，我屏蔽了恐惧，张开双手

我怀疑，我就是故事的一部分


石头


它让路越来越宽，越来越平坦
它将人磕得头破血流，爬起来又继续向前

我喊石头，大山里的回应
让所有人的腰，都挺得直直的；我喊石头
乡村里的灵魂，仿佛都不会拐弯

一条河里，铺满大小不一的石头

土地里总有绵绵不绝的回应，长成庄稼
长成村庄，长成父亲
抹不去的乳名

多年后，我在忧伤中明白
石头消失了，石头还在


后磐山


密密麻麻的小草，撑成了绿色的伞
一条小路，直达山顶
山顶上，离云更近
我一会儿远眺，把路过的飞机
定格成优美的风景。一会儿俯瞰
把路过的人，看成生长的树
一会儿把自己，当成一块巨大的石头
石头上翻开的书，让所有的风
都感到浅薄，让飞行的鸟
重新界定远方

我像左右事物的使者，打开了无数通道
天将黄昏，事实上下山的路，只有一条
只有一条


办公室的梅


报纸、书与试卷，都在它旁边
我们的交谈，被它储存，且不知传至何方

隔壁办公室里，有花与它一模一样
除了地点与四周的布置，完全就是它的影子

大街上，它更是无处不在
有的站在店面前，有的立在阳台上

离小镇不远的王家坡，半匹山上
都是郁郁葱葱的梅，它们毫无二致
一张张迷人的脸，让我疑心
全世界都有它的身影
我知道，世界没有秘密
这让我不得不把吐到嘴边的话
又咽了回去

尽管它有暴露，并伤害我的可能
可我还是忍不住，偷偷喜欢它


减法


一年级，我们十人如同一束
鲜艳的野菊花，将老师的幸福映照在朝阳下
三年级，我们八人如同一束
灿烂的山茶花，将老师的笑脸映照在阳光下
五年级，我们四人如同一束
茂盛的三角梅，将老师的笑脸映照在夕阳下
六年级，我一人如同一支
孤单的蜡烛，将老师的脸映照在余晖下

山路弯弯，背影几下就在旷野中消失
月亮钻出来，照在村小斑驳的围墙上

没有抬头的人，也没有低头的人


村庄史


小路，房子与山
都不是标志。鱼塘与小河
也仅是封装记忆的瓶子，多年后打开
什么也没有

跨步成风，立地成人，夜奔成兽
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束火，落在一页纸上
骨灰成泥，万物无声
村庄正在成为，一层一层
褪去的蝉蜕

从村口到村尾，放牛的小孩口暴粗话：“妈的B”
他掷向天空的石头，最后砸疼了自己
风是清洗剂，从第一声啼哭到最后一声叹息
所有的词与经历
都被洗涤一空

一页白纸盖在脸上，其实也是覆盖了村庄
回得去的人，与回不去的人
都正在成为，新一轮的虚构


庄子也茫然


晨曦微露，他们鱼贯而出
去往食堂的路上，有人揉着眼睛
有人将书包顶在头上。米饭或者馒头
已没了最初的香。像某种既定的程序
按时发生，按时结束

灯亮如炽，座位一如既往
熟悉而陌生，书已翻到第10页
后面还有很多。千分之三的概率
也必须全覆盖。公式与定理
充满变数，生物在纸上生长
比在泥土里更为实际

十二年一剑铸辉煌，黑板上写着一句名言

开始，谁也不知道谁的梦想
但起点与终点，都已经固定
中间必须加进，读写的反复
不断将自己置于一页又一页纸上

梅花开了，那只是一点光
微微闪了一下，众人毫无知觉
“至人无己，神人无名，圣人无功”
庄子茫然地站在，书的另一端


王的爱情


我已经替他们，把时间切割成了更小的碎片
一片用于睡眠，其余的分成语数外，理化生
或者政史地。从现在起，要与它们
成为知心恋人。怎么？你说那不是花心
多角恋爱必然心力憔悴

学学王侯将相，成了，你们就是王
记住每一字，都要融入十二分的真情
每一声朗读，都是书人合体

病了没关系，只要苦相思，有情终不负你
早晚有一天，我要撕了它们。什么？
没什么，王的爱情，看起来高高在上
其实低到尘埃

没办法，谁叫整个世界
都是被分割的时间叠成金字塔
所以，被扭曲的爱情
看起来才唯美，才真实


套子


车子，房子
父母，妻子，儿女
家与单位
A点与B点

天空下，我被无数的套子
裹了一层又一层
我努力去解，却越来越紧

最后，我的骨头
也会被泥土，紧紧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