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楸木树下

一树的花，正在凋谢
一朵
一朵
一朵
掉下来

来往行人很多
已习惯一些东西从天而降
他们的脚踩在上面，给本已凋残的花
雪上添霜

风已无力将它们送到远方
傍晚，我听到那棵树不断叹息
它痛恨自己挪不出身子
为它们寻找好去处

陶土砖铺的人行道上
踩出越来越多的污渍



2、  晚景

枯叶站在树枝上，向暮色招手
成为反串季节的证据

落日离去时，将一些星星安插在天空
林荫道上，蚂蚁正将自己搬回洞内

我从孤独中退出身来
望向河水
一只野鸭从隐蔽的芦苇丛中游出
划破水中的霞光
冬日将来，这是东湖
最美的景色
不多时日后，流水将遇绝境
也将升华它的终级之美

我同河水谈话，它好像知我是异乡之人
并不理我
只向我逶迤出大片灰色


3  、棣棠花

棣棠花和黄榆梅，我更喜欢棣棠花
“棣”朱棣的“棣”，“棠”左宗棠的“棠”
登得进殿堂的名字，喊在巷子里响亮
而“黄榆梅”三字寡淡无味
喊黄榆梅，就像喊隔壁的土妹子
棣棠花更配得上金黄的帝王之色

高贵的花，却是在墙角发现
阴郁的墙凛冽在它身后，如同神圣不可侵犯的狱官
一个监视者
前面还有高大的松树，拦住它的去路
我从空隙中，看到棣棠花
替它惋惜
然而它开的热烈，没有抑郁之色

一些阳光聚拢在棣棠花上
几个工人铺好地砖后，把多余的水泥运走
两只黑喜鹊蹲在高楼顶上，像两个摄像头
不露声色

城市俯下阴影
棣棠花越发显得矮小、隐秘

我小心给它拍照，找着各种角度
它们径自开放
并不曾多出一丝笑容或一缕忧伤



4 、  穿过槐树林

槐花正开，闻到淡淡的花香
向着槐树林走去
满眼的白色，一朵朵祥云
我仰头，探望，愿意被此诱惑
微风协助空气，将花香传得更远

有绿色毛毛虫急速爬行，那样子
不知是否着急羽化
蝴蝶一生，历经卵、幼虫、蛹
最后破茧
而我们却正好相反，历经尘事
逐渐失去光泽，回到茧里，自缚

想起小时候吃槐花，偶得腮腺炎
恨花美，却是有毒之物
其实花何毒之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人有怨念，多是如此

几只蜜蜂在花间发出“嗡嗡”声响
我好奇地看着它们，如何旁若无人地工作
旋即，众蜂飞去，只是那嗡嗡声
仿佛从树间落下的一枚枚银针

几只蘑菇钻出地面，多少有些局促，谨慎

我悄悄走过
不发出太大的声响



5、杏花树

从车窗，我望见它们
那些杏花树，正举着一朵朵白色的花
兴奋地开
其实，它们矮小，枯瘦
枝条数得清
花朵，这儿一朵，那儿一朵
很零散

我见过成片的杏花林
见过枝条繁茂的杏花树
花朵朦胧起一团一团白色轻烟

我再一次看眼前的杏花树
孤单，羸弱
胸前带着白花
好像每一棵下面都有一块隐形墓碑
都有一个死者
我的想法突然，荒诞
我由此惴惴不安



6、干树林

冬天尚未完全褪去，春天也还没完全到来
树林中弥漫着干燥的气味

枯瘪的日子在风中摇晃
走失多日的鸟突然回来，单薄的枝上传出鸣声

我在林间散步，耳机里
传出理查德·克莱德曼舒缓的音乐
有叶不时落下，打破树林的冷漠
算是给来访者生疏的问候

冷酷的风挟裹阵阵寒意，分拣着生命沉重的伤痕
广袤的寂静中，湖水铺展身子
映出树木焦黄的脸
杂草中挤出一些绿色
一些事物甘愿冒险，以此试探世界的承受力
星光升起来，照出了黑暗

乌鸦发出沉闷干巴的叫声
树林的另一头，掩藏着未知的危险
我想起有一次，看到一只野鸡
听到突如其来的声响，不顾一切往石缝里钻
头藏起来，撅起屁股，多么尴尬
只露出长长的尾巴，我笑
但马上停止，想想
世人何尝不是如此，惊吓之后
不是无所畏惧，多是顾头不顾腚

湖水通过波纹游走，表达思想
千山万壑在里面修养打坐，躲避祸乱
远处的华岗岩雕塑，在石中扬起手臂
似有满腹话语

夕阳穿过树林，无数干枯枝条渡出一层金
夜色在此埋伏不动

我刚想说话，一只鸟“嘘”了一下
我便住了声



7、  烟囱

那烟囱，已废弃多年
它如此醒目地站立，简直可以被形容为高耸入云
在村庄，没有什么东西比它更高，更挺拔了
这是村庄最魁梧的建筑
我仰望它，心生敬畏
又为它高的孤独，而叹息

我见过烟囱无数次吞云吐雾的样子
那才是活的烟囱，有人间烟火气的烟囱
带着翅膀飞向蓝天的烟囱
巨人般可以擎天的烟囱
而此时，烟囱孤傲，颓废
没有气息
它被围在一堵墙内，墙内杂草丛生
墙外树木葱郁
只有头上的避雷针仍敏锐地注视着天空

不时有乌鸦蹲坐上面，发号施令
像君临天下
也许还有各种不同生物早已以此为家
繁衍生息 
可是烟囱还能站立多久呢
这个巨型建筑曾经那么风姿洒脱
如今被遗弃在此，说不定哪天就会被爆破
面临被死亡的命运

我远望烟囱
它镇定地站在那儿
听凭鸟儿落，鸟儿飞
仿若一个慈悲的汉子
误入人世的复杂



8 、  繁星之夜

有一些东西坠入海洋，在你看到它之前
暮色每降临一寸，池塘里的蛙鸣就少一些
风一粒一粒地小
在一个小巷，一个男孩
手拿吉他边弹边唱
他的知音是曲谱和弦上的余音
枯红的山楂叶一片一片地落
一些人走进梦境，就再也没有出来
篱笆围起的院墙内，一只狗静卧
灯光朦胧闪烁颠倒城市的安宁
天穹裂开一条缝，群星比我先到达那里
繁星满天

我爱繁星，也爱从眼前一晃而逃的松鼠
笛声吹走一些事物
枝叉间一只蜘蛛打起了呼噜

就在此刻，时间刚刚消逝过



9   望   月

中秋之夜，月亮比平时圆，比平时大
比平时亮，比平时离人间更近
葡萄，苹果，桃子，大枣，月饼……
我一一用盘盛好
放到月亮可以看到的地方
今夜我有心事，要和月亮女神说
秋风烈，不要太烈，以免刮破母亲年久的大屋
冬寒，晚点来，早些走，父亲身体有恙
让寒冷在他身边短些时间
儿子高三了，让他用心学习
考上好的大学
村外的野花儿好看，不要打霜，多开会儿
既然已经高悬，就多悬会儿
地上奔波之人，需要

月亮在云里，一边行走
一边点头
仿佛听懂了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