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 山

农业学大寨开出的梯地
再次被石头攻陷。后山
树木葱郁，荆棘封林
常有蛇，冒充折断的树枝

上山的人只有两种：
被埋的人，埋人的人

消失了的飞禽走兽在回家
时光在倒流
我的血里一只恐龙正在复活

◎失真的记忆

蝉鸣抽空我的身体
移进来的桑树，弯曲、苍老
像走了很远的路

很多东西在风中丢失
炊烟，石磨，竹林
总以失真的记忆出现

塑料一样的桑叶
养不活蚕，病痛抽出的丝
雨水一样密集，汇成山洪

母亲喊魂的声音
异常清晰，那个夭折的孩子
仿佛还活在什么地方

◎梧桐树

四合院里的梧桐树
没引来传说中的金凤凰

几只土鸡在树下
找食，鸣叫，偶尔也做梦

很多人在搬家
有人从老屋基下挖出铜钱、银元和瓷器
有人挖出叹息
和几只黑色的蜈蚣

四合院消失
梧桐树苦撑不到三个月
就轰然倒下

替代它的是几株杂草
纤弱。偶有蝴蝶
绕着它飞

◎活的泥土

从一个老农皱纹
抓出的一把泥土里，有死去的种子
和它想发芽的愿望

蚯蚓把这愿望
保存在黑暗里。把泥土嚼得松软
像奶，有淡淡的腥气

有死去的种子
和它想发芽的愿望的泥土
是活的泥土

我是其中一粒
风一吹，纸钱和新米的味道
总让这座城市下雨

◎稗 子

扛着打谷桶，父亲去了稻田
摔打谷子的声音
像鞭子在抽打竹林里那头老水牛

秋天是一个巨大的口袋
装不满谷子就装人。婆婆、爷爷
是口袋鼓起的两个坟包

把打谷桶反扣在田埂上
父亲垂头丧气，站在院坝入口
像一株负荆请罪的稗子

秋风摔打着他
落下一地的伤，饱满、金黄
油灯一样，在夜晚亮着

◎小白兔奶糖

一个六岁小女孩喝光了池塘的水
吐出的荷花，像一朵血

童年在忧伤中结束
成年以后，他一直不敢独走夜路

每个夜晚，他都向记忆灌水
浮出的小女孩，握紧的手里有他
偷偷塞进的小白兔奶糖

◎炊 烟

没了炊烟
犹若断了书信。远去的死者
只能托杜鹃啼血

烟囱，村庄惟一的进口、出口
活着的和死去的
相遇，凭草木灰的味道
滴血认亲

没了炊烟
村庄不像村庄。泥土流浪，它的魂
只有烧柴的母亲才能喊回

◎参照物

一棵苦楝树
在村庄的中心，已弯曲百年

大爷爷埋在它的东边，二爷爷埋在它的南边
三爷爷埋在它的西边，我的爷爷埋在它的北边
长幼有序，大小有矩

我测算了一下
我的位置已越过了故乡的边界

◎童年之镜
 
执着于从一只蜗牛体内
寻找消失的鹰
南瓜叶宽大、碧绿
包住的往事，灶火慢烤
有耗子和屎壳郎的香味

总是从南瓜藤弯曲的记忆
回到露珠的梦
翅膀留在高远的天空
像一把剪刀
剪云朵，也剪一些神秘之物
 
雨水收集漫天飘落的羽毛
飞翔形成的漩涡
和深渊，是一朵朵南瓜花
在蜗牛的慢中
把童年之镜，擦得纤尘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