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运而生（组诗）


              王青寅


如愿


国用左手家用右手  擦拭我的目光
农活  这些细小锁碎的事情
就把二十四节气搬出来
儿子  丈夫  爸爸  公公  爷爷
把我分的只剩下一首诗歌

烟消云散  越发不想离开这块土地了
一株玉米  一窝红薯
对着旱涝发笑时
嘴角上翘出疯长的茅草

锅里飘出的香气  浓烈  弥漫
有征服感  有霸占欲
有耳朵  鼻子  嘴巴和眼

祖国在我的血液里
具体成一句话语
赐我番号赐我完整的建制
母亲  妻子  儿子  儿媳  孙子  孙女
即是战士  又是指挥官
——还经常肩并着肩



时令到


错过七天的下种期七天的发芽期七天的生长期
剔一棵玉米苗的父亲
站在地头上

调动锄头  担子  水桶  水瓢时
谷雨有孕
我们姊妹又对立夏了解不深
唯有跟在母亲身后
把弯腰低头一遍又一遍
练习

一个坑的歉意
一棵苗的歉意
一瓢水的歉意
就可以把我们变成文字
写进向土地赎罪的条款里

热苗
插进队列中
不只是找到了归属地            



应运而生

                    
猪舍  羊棚顺地势而为
采阳光之鲜艳
大地之风水
天高  地阔
养殖人拍拍屁股  站起了身

市场透明
一批批冒起来的热血  流着
流着  渗进丘陵撅起来的尾巴下


田埂上的野草闻声而动
探出头
听见  超市学着普通话的声音
把养殖人的名字几乎喊破

——王明  李孬  张乱子……
像泥土里冒出来的新芽
嫩油油  齐刷刷




饱满


把花生埋进泥土里
就构成了我和土地达成的契约
大半辈子苦心经营的营生
突然在一颗花生上有了起色
绿油油的光芒  使我忘了疼痛和羞涩

空旷的田野  容我装下母亲
越来越老的神态
儿子孙子牵手的画面
无需在一场风雨里
为寻找日子的碎片而耽搁了和岁月约会的时间

肩上的锄头  手中的镰刀
心里的意愿
相互照应着从日出到日落
即使一些细节有暴露的嫌疑
不过没事  我会把腰再弯低一些
低一些  直到
在土里扒不出来
在花生里挑不出来



誓言


立下誓言  
就不把南沟的二亩地当成负担
来抱怨

它还处在给小麦灌浆的阶段
就给玉米预留出来
接替的条件

它只管好自己  管好现在
不操心  不害怕
根和泥土
再结一缘

再结一缘
绿色从冬天里走了出来



春风


不是听见  是看见
牛蹄窝里的水
照下了一头牛的背影

小小的镜面  眨巴着眼睛
饥渴地阅读

那一窝蜂冒出来的绿芽
追赶着
挤瘦了  也不舍得
停下来

多少年了我仍暗自庆幸
草用阴招使绊子
留下的暗疾
成了我身体上新生的胎记

这没有界限不可逾越的场面
打开时
就没有设计关闭的装置



激情


不找到安置的地点
就不和她见面
她把豆秧子翻了又翻

向阳的一面耷拉下去
背阴的一面泛着白色
叶子露出刚“产后”的疲软

她继续  从沟里撵向坡顶
拿影子当镜子
照天空  照大地
也照自己

照我  运输的三轮车
冒着黑烟



拢沟


红薯需要高出地面和我喜欢幸福生活
相遇  暴力
低眉顺眼退出了词义

这是我不胜酒力之年说出的醉话
把隆起的沟  复平
再隆起  复平
再隆起
土地才会站起来  躺下去

此时  我也是个罪人
在揉碎的泥土里
寻找一粒灰

直到沟看着我
纵横驰骋   我看着沟
平行排列



挑拣


花生落进泥土里  石子搅到谷粒中
掌管饭勺的母亲蹲下身
平衡找到了支撑

竹篮和布袋两件空物
护送一个回家的孩子
经过十指时
母亲没有擦雪花膏

在簸萁里放一条江  再撒一道网
一次一次地起  一次一次地落
母亲没有擦雪花膏

母亲不擦雪花膏
冬天就拿她没有办法
落在村口的风
一起身就被春天带走



父亲的梯子


梯子找到父亲那年  父亲的病痊愈
堆满院子的花生
上到房顶上眺望

攀爬着  攀爬着
在空中
玉米棒子  红薯片  红高粱……排着队
经过父亲的脊背

几棵树杈陡峭的梯子
颤抖着
和父亲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看着父亲在梯子上
模糊成一个黑点
我跑过来  惊慌的神情
错乱了天下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