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沁笔记（组诗）
布日古德(张黎明）
 
奈曼怪柳
 
匍匐着的
四肢扎进泥土的
被雷电砍去头颅的
缺胳膊少腿的
在这一片沙地上
以各种姿势
向人类昭示着
视死如归
 
再一次读完《红岩》
我在想这是长生天
给哪一个部落
留下的残缺不全
这一个科尔沁版图上
最大的庄园，庄主也像
这一地的怪柳
老树新芽
绝境逢生
 
俯首帖耳于一棵老树
空洞，嶙峋，突兀，斑驳
沧桑的年轮和年轮
换一种方式搀挽着走向刑场
四季里的鼓励
交给多日不见的和风细雨
交给一场铺天盖地的留白
不经意间，小草拱出地面
一枝枝嫩嫩的柳条
穿越梦的海峡
捧起一把沙，夕阳下
面对着镜头和欢呼声
凯旋，金灿灿地靠岸

 
海拉苏
 
打马归来时
抱一抱你：海拉苏
大沁他拉
你习惯了鸡鸣狗吠
炊烟蛇一样缠绕着你
你还习惯了
乌鸦，喜鹊筑巢
习惯了孩子们爬上爬下
也习惯了围着你
香烟缭绕的祈祷
 
有蓝色或白色的哈达
有上等的家织的红棉布
有酒，有六字真言
有泪，有千真万确
有呐喊，有千里迢迢
 
我站在你面前 为
一株木棉花怒放
双手合十 画面里
潺潺流水。她和她的诗
赶着一群羊从雾中来

（注：海拉苏，蒙语，榆树。）

 
父亲
 
父亲没得癌症
父亲没有脑溢血
父亲没有心肌梗塞
父亲没有意外
父亲，依着田埂上的
一棵老槐树离去
 
父亲的身旁
谷穗儿像猫尾巴一样
嫩绿，泛黄
毛茸茸的芒刺
和父亲的胡须一样
一双嫩嫩的小脸
贴上去，童年的故事
蹦蹦跳跳，跟着
他的毛驴儿豆腐车
厚重，敦实，一寸寸长高
 
我们把父亲
板板整整地放在田埂上
让他和泥土零距离
花落花开，拔节抽穗
一生成败，默默无语
他身边，不远处的一片葵花
低下头来，燕子和麻雀
徘徊着，小草、小溪
不再行云流水，不再叮叮咚咚


孤独的牧羊人
 
有水草的地方
他的心、眼睛分外敞亮
脚步放缓，尾随在羊群的后面
牧羊鞭也像风吹过的蒿草，筚路蓝缕
 
在这一片山地草原上
一棵岳桦树陪着他
一条无名无分的季节性小河陪着他
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被他的脚蹭亮了
几十年，黑发换成了白发
月亮如水，日头狠毒
岁月从不草率西落东升
 
 
羔羊一天天长大
白云飘过一茬又一茬
叫不上名来的野花
有名有姓的紫花韭菜围着拴马桩
牧羊人的天灵盖
终于有人跪下举过头顶
一炷香放在敖包山上
 
 
快乐的牧羊人
 
一根牧羊鞭子风雨中
像他那几根长长的胡须
一飘四十年
 
脚下的这条锡林河
怀里的这把马头琴
浪花和琴声揉在一起
锡林郭勒、宝力高苏木
便从苍凉、悲壮、悠扬中
一棵胡杨一千年那样
倒下去又站起来
 
快乐的牧羊人
喜欢快乐的琪琪格、萨日朗
一匹马和一匹马亲昵着
牧羊的男人和牧羊的女人拥抱着
小草让小花高过它的肩膀
草原上的风和雨从不慢待
一辈子用母语歌颂家乡的人
 
 
永远的牧羊人
 
一辈子没走出草原
心，就嫁给了草原
从额尔古纳河左岸走到右岸
两岸有我没膝高的鲜花和蒿草
天上有我爱过人的
一抹蓝
 
草原上的河流有多长
牧羊人的鞭子和目光就有多长
六个月的白雪和风暴
六个月的鲜花和绿草
永远的牧羊人是浑善达克沙地
一块不死的石头
 
没有放下打羊毛的剪子
没有喝够马蹄窝里的水
没有听够哒哒而来、哒哒而去蹄声
干牛粪煮沸的奶茶
里面的长调和呼麦
不只是诺恩吉雅、蒙古人
还有敖包相会、嘎达梅林和鸿雁

科尔沁抒怀

1、
坐在墙头上，仰望你
借一阵清风，读懂了
你的明媚和睿智
你的纯洁和高尚
曾几何时，盼着你圆满
实际上，你仅是一弯新月时
就已经让我想到了远方的远方
野百合，野鸽子，白丁香
东方白鹳和野狼出没山谷的故乡
 
2、
 
麦田，葵花地属于七月
属于七月的还有“沙沙虫”
蝈蝈，云雀。七月的汗水   
已经透过蔚蓝，凝固成金黄
因此，天底下下的羊脂云飘来的时候
一切都属于男人和女人
一切都属于辽阔神秘的科尔沁
一切都属于天与地
我心中的甘旗卡、乌丹镇紧锣密鼓
从男人的一种蓝走进女人的一种蓝
一碗酒，一只套马杆，一把马头琴
就把我拴到敖包旁高过头顶的马桩上
 
3、
 
一株红柳
一只小山羊
一个沙包
从远到近
从上到下
风迎面而来
科尔沁，是一把刻刀
 
我若是那一株红柳
你若是那一只山羊
这个沙包上
小草是我们活下去的形象
没人说我们是亲戚，还是敌人
没人告诉我，你：如饥似渴
没人告诉我，你：是一只迷途的山羊
 
4、
 
边布拉，我第一次听到你
我想，擦着一根火柴！
边布拉，我第二次听到你
我想，磨快一把镰和钐！
边布拉，我第三次听到你
我想，赤裸裸与你同醉
边布拉，我第四次听到你
你，已经死在了我的怀里
 
边布拉，你是鸿雁于飞，哀鸣嗷嗷的边布拉
边布拉，你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边布拉
边布拉啊，哀其不幸，怒其不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