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结的身体、龟裂的舌和翻浆的心（组诗之一）
文/茂华

*打击乐

凡发声之物
受打击越重声音越洪亮

祖父逃荒时，敲击一只铜盆
从下江到上江，从江北到江南
父亲那一代，总是缺口粮
开饭前敲敲碗，肚子就饱了一半

他们用土法炮制的打击乐
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石屋

我坚信祖母并没死去
在某个地方，住在石头屋子里

桌上有一本《天方夜谭》，书页被风翻动
床前有双绣花鞋
她坐在床头，抽着自已种的烟叶
用间断的咳嗽给夜打着拍子

等东方发白，她撩撩鬓角
吹熄灯，捣着小脚走出石屋


*年轮

祖父把一条鱼种在菜地里
他说，让鱼自由生长

”万物都有年轮，鱼的年轮在尾巴上
人的年轮在眼角，叫鱼尾纹。”

祖父的分裂症越来越重
他在加速朝我们的反向行走
我们知道他走入歧途

他从桥上跳入河中
入水处有一圈一圈波纹
这是属于他的年轮


*抬重

他块头大，饭量大，力气大
周围几十里人不叫他名字
叫他“大汉子”

他一肩能挑起四百多斤
挑起一个六口之家的重担
这六个人却抬不动他

两个儿子抬着他的骨灰盒
有如抬着他负重前行的一生
他死后轻得不能再轻
但儿女们还畏惧他的重量


*宿命

我们一步步走进宿命
如同陷进泥潭，无法自拔

在宿命里，星辰明灭，草木荣枯
只有石头刚倔
挣脱束缚拔地而起，成峰成岭
但在众生仰止中死亡
溶蚀为断碑

那只被压在五指山的猴子
是唯一活着的石头


*瓶子

我把鱼网撒向大海
打捞一些瓶子，瓶里
装着烂熟的时间和发霉的情节

隐隐中，一双皲裂的手
拧开瓶盖，把瓶中的墨泼于山河
黑夜就是这样炼成的

我们睁大眼看着世界
因为知道每个故事都有脚本
我们丢掉了羞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