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担石村石舂
纪福华

太阳被唤醒，红着脸
月亮累了一夜，翻过山
做他的梦去了

石舂有五百多岁
听惯了吆喝声

一年就那么几次
他能尝到团子的味道

除非传来马蹄声，或
枪炮声，会饿上几年

不过，近些年
吃的多了

他还听到，外出打工的
大山说，今后要天天给他吃

说城里人得意那口
要上什么网

去城里，拴根绳
用得着网？

炉火正红，那口锅喘着气
它偷听到了大山的鬼点子

二
黑陶

潜水员的绝技，是把岁月
一片片捞起，交给时空
另一端的人们，仔细打量  揣摩

他终于找到了，水下
睡了五十年的古城
一片片，一片片地捞起

清洗   晾晒   一片片
供在博物馆的神龛上
并在山的那边，竖起一道道记忆的碎片

民国的脚踏车   黄包车   月份牌
明清的牌坊，和一栋栋
白墙黑瓦，妒忌着今天的月色

人们朝拜的瞳孔，放大了
文渊狮城的夔纹，却疏忽了
躺在博物馆里的我

我的身份被再一次改写  打扮  梳洗
或者忘记。就像时空那头
宋祖   唐宗  汉武  秦皇……

时空那头的蚩尤，忙着填饱部落的胃
我则被他的稻谷  兽肉  山货  草药
撑塞着不大的胃

他，或他们，问都不问   我从哪里来
是裴李岗  半坡  或是河姆渡  良渚
或是长江、富春江……

只有天上那只金鸟，偶尔会
掉几滴眼泪，冲洗着时空
一直流进   我的那片乡愁
4
竖在拇指上的狮城

湿漉漉的记忆，被一个个
捞出，梳妆  打扮，放在姜家镇
的石板路上，晾晒

再在时空的烟雨中，冲洗
滋润  润染   润色   风干
等着装扮你的梦

记忆太零碎   太凌乱
还得请时光来帮忙
可不能简简单单地堆砌

民国的脚踏车  黄包车
要躺在游人的梦里   慢慢苏醒
月份牌   当然要高高挂起

明祖清宗立的石牌坊，有些背景
要一半竖在风里
一半拴在心上

白墙黑瓦可是徽商的胎记
早就和人们的梦搅合在一起
还是让他陪你一起睡

古镇的魂太沉重，只能
捧在手心，竖在
翘起的拇指上

那一泓浸泡过  唐风宋韵的湖水
可要小心打理，灌入瓶中
顺着时空的大嘴，慢慢流入你的心海

三
1
白茶
纪福华

酒不醉人人自醉，酒
喝多了，或者跳进江里打捞月亮
或者在马路上扭秧歌
会要人的命

茶也能醉人，喝醉了的我
多想，她能把我带走
哪怕只有一天，或
一小会

白茶，是妈妈的最爱
除了它，就是湖笔
握着的我，我在茶水的
目光中，慢慢长大

她在杯里看着我
我在这边，她在那边
一簇簇  一缕缕，牵着我
飘进去

每次品茗，就像是品
余光中的《乡愁》，跌疼了
她会说，要好好走
看清脚底下的路，从此每迈一步
我都不敢大意

我醉过酒，擎着它
解酒，就会听到
留一半清醒给自己，另一半
交给谁？从此我再不敢碰酒

但白茶我离不开，更不敢
大意，生怕跌倒了爬不起来
那样，就再也看不到
那双看着我的眼睛
2
月夜   竹
纪福华

婵娟，推开天窗
月华，从来都不会收敛翅膀
他会悄悄叩你的心

你的心属于烟雨江南
扯一片绿云，掬一捧碧露
都能入梦

像郑板桥的画
每根竹节都能擎起日月
每一笔都是中国竹乡的笔画

但，板桥的画只能供在墙上
你却实实在在地站在我的青瞳里
还用岁月装饰你的梦，也装饰着我的梦

有飞瀑流泉配音，有湖光山色润色
有楚竹燕歌清吟，有雾绡云縠布幕
还有竹叶指指点点

借着八节风，你会荡起海潮
冲击东海的视网膜
浪涛上缀满九锡花  七宝花  吉云花

借着春色，你会合奏竹枝词   春江花月夜
夜莺入了迷，江南入了梦
我迷了回家的路

天上那只金鸟入不了梦
慢慢从山那边爬上来
照亮了安吉竹海的浪花
【注】（1）绿云：a. 绿色的云彩b. 喻绿叶(2) 八节风：指二十四节气中二分二至及四立这八个节气的风的名称（3）九锡花：受九种优遇的花。因亦泛指名贵的花。九锡：九锡(cì，通"赐")是中国古代皇帝赐给诸侯、大臣有殊勋者的九种礼器，是最高礼遇的表示。双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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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

上帝创造了那么多人
那么多人却只创造了
一个上帝！

上帝也创造了风云雷电
山河湖海，顺便创造了我
和山下的江湖

我无需创造上帝，我的上帝
在风中在山里
静静地看我

上帝主宰：洪荒  沧桑，我则主宰
我的上帝：兢魂  丽雅
和一人多高的小山头

上帝主宰不了我的江湖
谁能主宰我的江湖
风知道，天晓得

我的兄弟姐妹，分散在
各个角落。有时也聚在一起  
挂上博物馆的招牌

和夔纹  兵马俑  十三陵一样
等着人来品！就像品安吉白茶  
里的故事

我在岁月里任意拔节
拔节到龙王山的高度
欣赏岁月的神曲，或悲歌

不必沉浸在时空那头
折断我的关节
吹断横笛  弯弓射月

或者箫吟竹枝词，墨泼
板桥画，律动黎族竹舞
稽首丹心汗青

要做的事情很多，把烟雨霏微
扯过来，趁着云合雾集
蘸着湖光山色尽情地渲染

谁都可以入画：晨曦   
鸟声  溪流  春风  夕阳
甚至地方志  传说  传奇

风景里。我们一起合奏，但
规矩有时不遂人愿
那遂谁的愿？

上帝做不了主，人
也做不了主。绿水
青山流着泪，不说……

我最喜欢踏浪
那就一起
合奏海的歌海的乐

画海的风景
再多添点建德国的颜色
【注】建德国：亦称“ 建德 ”。 《庄子》中虚构的无为而治的理想国
四
官庄“八路军坟”前

纪福华

你可能不晓得，桃花为什么会是红色
但，官庄人晓得，长眠在
“八路军坟”里的  抗日义勇大队
的将士们  当然也晓得

十多个小时，三百对一万，大刀  步枪
对钢炮  坦克，他们不晓得
脚尖向后  就有生路，却晓得
自己的死  可以换来村民的生

天晓得  好死不如赖活  却不晓得
什么是热的  每一次打这路过  庄户人
都会拔拔草  添添土 敬杯酒
聊聊他们睡过的土炕，挖的那口井

他们忘记这片热土了吗，每年
站在桃树枝头上，望着官庄
峪口  平谷，望着长城
他们一来，漫山的李树梨树杏树都往这赶

桃花开满了官庄  峪口  平谷
开满了长城内外  黄河上下
从松花江畔  到天涯海角
从东海之滨到平型关  到神州的各个角落

这碧血燃烧的颜色
正唱着同一首歌：
大刀向  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

如果你倾耳聆听
还会听到  他们齐唱
醉桃源  那是他们和祖先们
的大合唱  绝不是梦呓
【注】“八路军坟”：村民的称呼，即平谷峪口镇官庄烈士陵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