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
麦田槐榆河流杂草  酒肉与喝彩  日出日落
甚至一滴眼泪的味道  这些与未庄都很相似
当然还有更诱人的风景

我赞美但我始终不情愿说出把这里当故乡  不愿意承认
我在用诗歌填补虚空  填补
一座房子一盏灯  一个在耳边唠唠叨叨的人

蝉声
蝉声回到了夏天的中央  年复一年
在人间  是不是还有它牵挂的生灵需要唤醒

我向它投掷过石块  它们从一棵树转移到另一棵树
我曾试图用童年的方法捉住它们  它们总能从我手心里逃走
低吟或高亢  远远近近的长鸣一声接一声
仿佛是我在某一段时光里的抱怨和狂欢

桃花落了
桃花落在我窗前  我不怪风没有绕道而行
风仅是带走了一段香  我渴望它持久渴望它
与我一起度过春夏秋冬  一树桃花
就这么容易地落了枯了干了消失了

我羡慕身边的几位大妈  她们谈论起年轻时候
一阵笑声  泛起一片红晕  而我不能与她们待的太久了
我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回未庄  那里及需我的身影
弥补月亮出现的一块缺口

我在墓地
我惊起的云雀飞远了  它们去了哪里
也不知道它们天黑之前能否回来

墓地毕竟是一个人最后的归宿  不管愿不愿意
正如  风与草的耳语从没停止过
每一根草木站着或倒下  怎么看
都与我地下的亲人有关

多年以后  肯定我还要回到这里
我回到这里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将成为往事
现在  眼看烟火就要熄灭了
我把这些黑色的蝴蝶当作先辈的祝福和日后的迎接

风吹草动
棉花亮白  我眯着眼走进棉花地  与乡亲们一一打招呼
他们不谈棉花的白和脸蛋的黑　不谈过去的苦和现在的甜
他们说风吹草就动　　不管我懂与不懂
——在未庄  都有我熟悉的秋天经过

红荆
我好像从没见过有人给它施肥浇水  见过它
自生  没见过它自灭

他们好像知道它的身世
砍伐者从不顾及它冒充了那棵树
红荆是沉默的  咸味的刀口是沉默的  镰刀和斧头是沉默的

偶尔的尖叫来自天空

秋天来了
秋天来了  从南水到北山
经过棉花地时明显放缓了在未庄行走的脚步

路边的草木正借题发挥  它们加快了堕落的速度
一只田鼠把熟透的玉米粒存入洞穴

看不出秋天的假想对手潜伏在哪里  花开花落都是预料之中的事
就像人生都要面对终老  活在人间
我必须承认并接受这个事实

田野里
在秋天  田野没有空白  谷子玉米棉花
以及芦草  它们填充了生活中大部分内容

小河溢满黄昏之后  田野的边际发生了卷曲
我感觉有点凉  遂用树影裹紧了身体

随后还会有一阵凉风从陌生的地方吹来
一些发青的谷物正在加快成熟  它们只有赶在霜冻到来之前归仓
才能叫粮食

枣树
在未庄面对空宅不能说孤寂  一说孤寂
那些房前屋后的枣树棵子就开始晃动
在未庄面对过去的生活也不能说苦  一提起苦
那些大大小小的红枣就充当水果混入童年的口水里

黑乎乎的树枝已弯曲成未庄的某段历史
它还要伸向远方
仿佛召唤谁要到来  又仿佛暗示谁将离去

盐碱地
在暖风来往之地  没有什么力量阻止万木萌发
惟有村东的盐碱地在苗田之外光秃秃的晒太阳

作为未庄人  我不能说出其中的秘密
也不能不顾日后的去处评判土地的优劣  但是
往前迈一步心里一阵隐疼  这条弯曲的小路
仿佛一根脐带  联通着未庄与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