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质的储物架

这个木质的储物架，
你看它多么神气。
它独霸城市阴暗的一角，
它静静地等待阳光的照耀。

你拿着黑色的笔记本。
这个笔记本已经用完了，
你要把它放进
储物架空空的脸皮上。

它的脸皮至少比一厘米还厚。
那些你不常用的都存放于此，
脸皮太薄，承受不起
那些旧事深沉的重量。灰尘除外，

灰尘一直贴在它的脸皮上。
你没有为它清洗过，
它戴着灰蒙蒙的脸皮，
在你面前，总是那么神气！


●不锈钢菜刀

扎着一条喜儿的红头绳，
你头也不回地走进我的家门。
你毫不犹豫地在厨房里
展示锋利的本分和煞白的裸体。
你坚持每天与我亲密接触，
我们在菜板上，
低声交谈，说些低下的琐事。

我是一个农民的孩子进了城。
进城时我也是头都不回，
我也在城市的厨房里展示
我的本分。但我是一块木讷的
石头，我不懂得展示裸体。
我始终裹着一件单衣，
在与城市的亲密接触中，
总是隔着一层。

我一直在追求事物的本质，
但城市没有不低下高贵的头颅。
我没有你的锋利，
对城市的那些瓜果，做不到
手起刀落，劈荆斩棘。
我只是偶尔拈城市的花，
惹城市的草，偶尔打开
那些事物的灵魂。然而，
灵魂一经打开，
本质就毫无意义。


●在楼顶上种菜的老人

他每天早晨都要辛苦地掀开
楼顶的头皮，闻那些泥土的芳香，
然后，梦幻般地，
看阳光画在房间深处的阴影。

房间里充满阴影。阴影里
隐约传出回忆的笑声。
往事，像一个默然而温柔的孩子。
他努力不去亲近，他把时间
放进楼顶的那些泥土里，
像窖酒一样，窖出醇厚的香味。

在城市的人生是低垂的，
现在，在楼顶上与泥土相爱的
时间是向上的。城市的意义
套牢在退休那一刻，
余下的时间，
是他努力还给泥土的。

他把泥土侍候得十分舒服，
泥土给予他的回报也不吝啬。
他让那些水灵灵的蔬菜、瓜果
与自己平起平坐，像
对他还是少女的妻子。

在一杯茶里，他经常看见
母亲弯曲的影子，在泥土里
与他低语。于是，
他对天发誓，要在楼顶上，
种出母亲的味道。


●城市中央的咖啡馆

城市中央的咖啡馆是冷静的。
房间里充满人的影子，
萨克斯的忧伤被包裹在
一阵阵热恋的空气里。
它隐隐约约地流淌，
它无法干扰来来往往的
人群。没有任何一个人群，
能把忧伤贴在脸上。
那么多的爱情和命运
皆在时间的怀抱里，
辛勤耕耘，并且石沉大海。

我相信你，城市！
我相信你，萨克斯的忧伤！
我相信你，这杯被温热的咖啡！
我相信你，坐在我对面的陌生人！
你看着我的人生在进出，
我看着你的人生和我的一样，
也在从门口进出。而那门
是透明的，它关了又开，
开了又关，但最终
它会在某一个时刻，关上。


●城市，城市

你来自这一个乡村，
我来自那一个乡村，
我们聚在一起，
我们共同演一出戏。
我们因为演戏，
而组成一个城市。
我们为城市扮演了
高低的种种角色。
来得早的早进入角色，
但也过早地开始
寿终正寝。来得迟的
进入角色迟一些，
演戏的担子就要重一些。
每个角色都是独立的人生，
谢幕之后，都不能
再回到舞台中央。
只有一些放弃了角色的人，
在舞台上获得新生，
在长空中塑成金身。
             2017、1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