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不能奔跑
 
我不能奔跑
我的脚尖不能离开大地
不能离开那些山水里的植物
那些干净的石头
 
我不能超越风一样的细节
幸福总是那么小心翼翼
我的心是一只胆小的小兽
你看，她不会飞
 
我不能奔跑
不能跑到时间的前面，让远方更远
不能让十个海子全部复活
我不能比春天
更爱你。

2.立 春
 
春天适时而立。春梦悬于枝头
等待被雨唤醒，却被一场大雪压弯
 
断了的梦，如风吹散的惊鸟
摔下来的发声
 
或屏息，或静伫
或于某种欲念的表面
寻找它自身也无法掌控的
力
 
“阳和起蛰，品物皆春”
像尚未脱胎的秘密——
 
一粒动词，囚于自身
又放任自流

3.一滴水

开始时应该是寂静的
一滴干净的水，突然咬住了
一座桥的栏杆
它迟疑着，稍微荡漾了一下
月光便从它的身体里纷纷陷落
连同它的眼睛，耳朵，和一只
颤巍巍的乳房
一种危险的气息，把它推向
更深的绝境——
它收紧了弧度，重新回到更小的自己
它如钉子般，狠狠地
把自己摁进了夜里

它要像一座桥一样
只做铁的一部分

4.搁浅的时间

从一滴水开始，进入
荒漠
时间被搁浅，如一张揉皱的纸
不再呼吸

或风停止奔波，或水停止波澜
或一个厌世者，不再打开
一扇门

一条线性的时间，像是假的
它来路不明，并迷失在一幅画中
而且不再像是，同一幅
画。

5.钟乳石

她们久久地潜伏与此
坚硬如同神谕
时间凝固，尖锐地
指向某个时刻

从水走向石头，又不断地
从石头走向水
它们起于地下，或者倒悬
始终揪着一颗心

而前途依然迷茫
仿佛没有意义
其实，相对于十五亿年的挣扎
我平凡的肉身，只不过是
一场虚惊

6.发 呆

她的目光深远，游离成
一朵云
阳光把她摁短，风又把她拉长
她却始终置身事外，简单的影子
和她一样，有着洁白的身体
像是都爱上了一个人，像是
都没有阴影

喧哗的人世关上了门。

她一层一层揭开自己，像蝉蜕
空荡荡的——
她发呆的样子，仿佛
在和自己永别。

7.迷 雾

空气过于沉重
积压成海
每个人都成了突围的鱼
鳞片被渐渐腐蚀，以
不为人知的方式，拔出冗长的
丝

一双双眼神摩擦生热
但还是被雾阻隔
被水忽略
唢呐声起，黑色的汽车载着亡灵
奔赴刑场
而太阳似乎洞穿了某种暗示
一跃而起——

天下终于大白。

8.被困住的女人 

木格子只是走漏了一些风声，光的
锈迹，以及一颗露珠
惊心的尖叫
 
她的目光并没有走得比之前更远一些
甚至，有些迟疑
一半悬在空中，一半落地成灰
 
她渐渐缩回到自己的影子里，成为
这个房间唯一的病根
巨大的阴影如漩涡——
 
她被囚困于四壁
尽管，她敲过世界上
所有的门

9.伸冤者

他的身边几乎空无一物：
一纸陈情信，被无赖毁容的女儿的照片
以及一棵，无家可归的树
 
他的两手空空，黑皴皴的指甲
像利器，抠疼了塌下来的阳光
 
他深低着头如同尘埃。阴影一层层压下来
他被困于其中而无以脱身
树木沉默，北风失语，诸神早已离去……
 
哎，这个被遗弃的男人！有着和地上的汉字一样
发苦的内核
他咽着一枚冰凉的茶叶蛋，泪水
滴在女儿的照片上，一滴，一滴，她和父亲
一起在抽泣

当我把一百元钱递给男人，让他保重身体，吃些热食时
他猛地抬起头，面目扭曲，双手颤抖——
 
一个时代捂住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