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小镇的星期天
 
满街都是孩子
大的十几岁，小的也十几岁
他们穿行在网吧、小酒馆或茶楼
有的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
有的光着膀子，叼着香烟
在大街上碰到我们也不知道回避
也不晓得打招呼
他们或三个一群，或五个一伙
自顾自走着，目光散漫、脚步轻浮
也不见他们谈论天气
也不见他们谈论各自的父母
——更多的时候，父母只是
他们眼中的取款机
多少次，看见他们满街游弋
我就恍惚，他们还是不是我的学生
 
B：午休
 
有的在玩手机
和远方的某某聊天
有的在记日记
企图用双手挡住别人的视线
有的在唱歌
歌声里有并不适合他们的柔情
有的坐在别的同学的桌子上
怎么叫都不下来
有的站在讲台上
背着双手一本正经地模仿老师
当然，也有几个老师眼中的好学生
在做作业
咬着笔杆
在做痛苦状
当然，也有几个学生注重劳逸结合
兔子一样准备溜出教室
到操场上挥霍青春
如果你细心
也会发现教室的角落里
偶尔有一对在窃窃私语
也会发现某个学生
神情恍惚
不知道如何渡过
如此漫长的时光
 
C：新生
 
今天，在校门口
我发现从泥土里冒出
一棵小草
探头探脑打望着未知的世界
多年的教学经验告诉我
她又是一个新生
刚从懵懂中醒来
注定在校园内历经苦涩到成熟的过程
注定会在某个时刻受伤
产生没人关注的孤独
那么多的作业
注定一天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产生逃出校园，海阔天空的想法
为此，我担心
我忧虑，她是否会像
我那么多的学生
注定有一天
毁在我的手上
 
D：寻人启事
 
郑晓林
女，16岁
2012年8月24日
报名注册后的当天
离校出走
学校监控录像显示
接走她的
是一个年轻人
白衬衫
长头发
开一辆黑色小轿车
看不清牌子
不知道出走的方向
只是听说
该男子30多岁
刚从肇庆回来
在外面买白粉
只是听说
在这个暑假
郑晓林就和他
一起去过县城
看过外面的花花世界
为此，请广大群众留意
一辆黑色小轿车
留意车上一个长发的男子
镶一颗金牙
一个大眼睛的少女
左颊脸上有一颗黑痣
如果发现
请及时与我联系
电话：13212427669
 
E：学生许艳艳
 
最近才知道
许艳艳的父亲
在外面遭抓了
母亲抛下她和
5岁的妹妹
去了重庆
 
最近才知道
她没有住在镇上
住到了十五公里外的外婆家
她们在镇上的房子
卖给了一个重庆老板
开了一座茶楼
 
不是董婷婷告诉我
我永远都不会知道
许艳艳多次去看她们的房子
至今也不相信她们的房子不在了
不属于她们了
 
不是派出所的通知我
我永远也不会晓得
她多次到茶楼又哭又闹
只是为了让她和她的妹妹
能重新回到镇上
安安静静读书
 
F：坏小孩
 
你抽烟、喝酒，有时候
还搞一些恶作剧
 
你是父母眼中的坏孩子
你是老师眼中的钉子
 
你坏得稀里糊涂
你坏得油盐不进
 
两年来，你在我手下
逃过课，打过架
和女生谈过所谓的恋爱
 
两年了，你在我的手下
挨过板子，罚过站
头顶笤帚，跑过操场
 
你的坏，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
你的坏还停留在学生的高度
 
这让你的父母不由不揪心
揪心有一天，你
 
不再是老师心中的坏小孩
而成为社会上名副其实的坏蛋
 
G：自从父母离异过后
 
自从父母离异过后
贾岚岚头发染黄了
指甲抹红了
耳朵不知道什么时候
穿孔了
一条清脆的嗓音
黯哑了
一身朴素的打扮
时髦了
和同学的话语
减少了
和老师的关系
疏远了
平时的作业
不做了
班上的清洁卫生
不干了
成绩下降了
脾气见长了
仿佛一夜之间
会上网了
爱耍手机了
终于有一天
她逃课了
留下纸条说：
“爷爷、奶奶
我走了
我去找爸爸和
妈妈”
 
H：杨柳
 
风吹着杨柳飘逸的长发
她斜挎着小坤包
扭动着细瘦的腰肢
来到学校
 
年过半百的门卫
以为来了一位家长
把她挡在保卫室门口
 
一脸严肃的政工处主任
背着双手
坚决要没收她的小坤包
 
随后赶到的我
看着她的一头黄发
命令她马上染回来
 
至于她穿的假耳环
戴的装饰手镯
我们意见一致
坚决予以没收
 
可是，只有我清楚
父母离异，从小缺少关爱的她
就像一棵野紫地丁
不管我们如何提防
她都会在这个年龄
过早的绽放
 
I：救命稻草
 
如果我不是班主任
我可以不去关注吴潘
因失恋而拍打受伤的翅膀
还在痛苦的深渊挣扎
我可以不去关注董俊杰
迷上网络里的刀光剑影
三天可以不来上课
 
如果我不是班主任
对躲在厕所抽烟的黎川
我可以处理得简单些
对校园打架的冉发
我也可以不让他请家长
 
如果我不是班主任
我不会担心穿金戴银的李艳艳
她膨胀的身体何时绽放
也不会担心脾气暴戾的储艺峰
什么时候和老师大打出手
 
如果我不是班主任
面对因父母离异而厌学的罗东
因父亲过世而面临失学的冉芳
我也不会如此揪心
揪心他们稚嫩的身心
能否扛过这一关
 
如果我不是班主任
我就不会发现
在初三1班，那么多蓓蕾
还在在忧虑和迷惘中挣扎
多么像我溺水的孩子
唯一的希望是我这根
救命稻草
 
J：差一个道歉
 
这是最后的别离
面对我侍弄三年的这群小可爱
我只差一个道歉
 
就像班上那只只蜗牛
还在学习的道路上艰难爬行
至今也未能卸下他们背负的沉重负担
 
就像班上那几只调皮的蚂蚁
三年来，我用我的粗暴
生硬地替代了他们人生的方向盘
 
至于那几株刚冒出嫩芽的小草
还没有等到情感的开花
早被我掐死在萌芽状态
 
至于那几只早被我骂得臭名昭著的老鼠
临到这最后几天
我还在时时提防他们的老鼠屎
把我辛苦熬出的粥搞坏
 
他或者他们
三年来，被我生硬地修整打理
就像我的一行行庄稼
看上去是那么齐整
其实，我用我的无知（或是无能）
成功阻碍了他们个性的发展
 
这是最后的别离
我看着他们整齐划一的身影
想着他们一但走出校园
多么像我生产的批量产品
我觉得我还缺的是
给社会一个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