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船
 
小木船怪可怜的
她的翅膀很轻很薄
像老屋前那棵驼背树上的蜜蜂
必须越过一片山坡
走两里多路
到达一片油菜地
还必须等到春天
母亲直起腰杆子
不再为过年炸麻花的油担心
她的灵魂才不觉得可怜
 
我就是一条这样的小木船
从七岁开始学会过河
过了河就是小镇
再往前走
就是比小镇更大的小镇了
 

◎背影

娘用乳名把我从教室喊出来
肩膀上一蛇皮袋大米摇摇晃晃
娘个头小，弯腰时只有一袋大米高
她穿着那件旧棉袄，左肩有块蓝补丁
指甲是黑的，黑过泥土
头发灰白，像没有打干净的苎麻
叫娘在铺上坐会儿
她摸了摸被窝，摇了摇头
说家里的猪还饿着呢
娘走时，望了一眼大米
还望了一眼教室
最后望了望我
娘走时
只留下背影

◎梦里喊娘

喊娘
娘不应
使劲喊娘
娘还是不应
娘好像在稻田里
埋头做什么
好像在厨房里
埋头做什么
又好像在山坡上
埋头做什么
越喊，娘的头埋得越低
好像是故意的
眼看七夕节到了
娘又没有做错什么
怎么，越喊
娘越是不应
越喊
娘的头压得越低

◎每次回家
 
一刀肉、一包水果、一腔担忧
过了河，走七八里路
就是鮎鱼滩李家
娘年迈在里头
 
春天的蔴地需要锄草
夏天的菜籽需要施肥
秋天的稻谷需要收割
她弯腰，低头
比庄稼矮了一截
隔着半里田塍喊娘
她也没听见
 
冬天空气稀薄
娘的痨病又起
她早早关门，躺在铺上
我只能隔着木格子窗户
把娘唤醒
 
每次回家
娘不在田里，就在铺上
如今
这两块地方都不在了

◎母亲

她让我站在思念的起跑线上
回到童年、少年、青年
回到一座老房子里
我们一家六口，围在火炉边
红红的火苗，照亮我们的童话
她总是忙碌、一脸愁容

好多年了
我们成亲、生子，模仿城里人的生活
她却在乡下，一人围着火炉
算计着今年的收成、儿孙们的生辰八字
算计着晴天、雨天、自己的阳寿
算着算着就算不动了
算着算着就只剩下一座空房子了

◎蒲扇

不该从旧房子里抽出来
这风烛残年的家什
实在太烂
实在对不住二十一世纪

这就是少年的蒲扇
一家六口轮流做庄消灭蚊虫
汗珠儿的蒲扇
如今，像岁月吐出的鱼刺
只剩下刀与叉了
让我拿起来轻摇时
感觉流火的七月
在身边
总是翻来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