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

一朵醒来的花朵，被一场清明雨
擦亮了眼睛，天空一边哭泣
一边为行人让路

扫墓的人，抬头上香，低头
许愿、祈福。春风
一手扶起跌跌撞撞的天空，一手
为坟场抹泪

雨，为谁而下？
生与死，一个小执念的距离
看着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子孙们
列祖列宗默不吱声

雨过天晴，山色又将各不相同


○想起奶奶

我是这个下午去看奶奶的
墓前的冥想，像一簇浇过
97＃汽油的火焰，点燃了往事

老屋里，一杯老得发黑的老沱茶
是绕指的怀念。我看见
一个坐在青冈木椅上抽旱烟的老人
两只漏风的手套放在脚旁
她目光慈祥，厚实的老茧在掌心发光

角落的小煤炉不再冒烟
木椅走出旧相框，用发黄的眼望着我
——麻雀在门前低飞
它们高声议论着
菜园子草深草浅，细雨纷飞


○吊父亲•燃灯寺扫墓

到燃灯寺扫墓，每次都要
小心翼翼，生怕一抬脚就踩到
那些墓穴里伸出的手
他们的呻吟总是存在
折断骨头的痛，如幻象，如灰烬
如堆积路旁的黑白事
让我无从辨识他们行走的痕迹

想起最初，以为人子嗣的身份
回忆，十二月三十日，那个
撕心裂肺的下午，一道晴天霹雳
把父亲送入炉火
火，最终把他，摆放整齐的骨头
化为白。已不记得
小时候，父亲是否曾对我这样说过：
“来吧，儿子，把你的脸给我！”
如今，我只能以泪偿还

有时我会一个人穿过墓群
偶尔，有鸟鸣从墓园的桂花树上落下
清明的山道，被雨淋着
供果，被淋着。父亲上山的路
我们将在，若干年后某一天，重走一遍
向死而生——此刻，我只想
在父亲的
寂静里，避一下善恶

已经诛心。急驰的车辙
幻象如灯灭
弱水之花，如虚无道，抚摸你的脸……
“最大的花样，就是没有花样”
这个时候
握谁的手都一个样子，都可能握住
另一个世界
的翅膀——我们将，像深秋的芦苇

在流水的宇宙寂灭


○数白发

“有白发了，有白发了……”
儿时，我总是跳着脚高喊
一把将我搂在怀里
父亲弯腰低头，让我数他岁月的斑痕
我一边数，一边拔
像拔掉一层又一层沧桑，每拔下一根
便替父亲松一口气

拔着拔着，就数不清了
因为芦花覆盖了父亲头顶
因为那是秋天落在父亲身上的样子
便学会了让儿子数我的白发
这让我回想一些事情
但到底是一些什么事又已经忘记

仔细想想，想起
姜花遍地黄，芦花遍地白
然后是从霜花上嚓喳嚓喳走过去
想着，想着
便痴望着时光从这芦花里退出来
退入儿子的怀里
拔掉他们身上的白发


○伯父墓

朝闻雄鸡啼，夜枕竹林风
一壶春江水流过多少绿肥红瘦
跳跃的鹿，意象干净
在尘埃里诠释尊严，我坐在诗经旁
参悟国家剧院的海报
乡间即故土，炊烟陷入的蓝
露出了狐狸身型

时间如钝刀
预言总是金子和狂徒的舞蹈
离故土太久了
再也不能赎回回乡膝下承欢的童年
父亲说起伯父失踪于拉壮丁路上
家乡没有一块墓地
一只燕子箭一样射向远方
麦浪开始叙述又一个流年

易拉罐口语纯正
面对故乡，红唇开闸，我唯一能做到的是
在暮云密布的河岸持符祈祷
桃花开谢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