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是整个世界
他黑暗,光明,撕咬,抚摸,牙齿,吻……
一个男人代表一个世界
他温柔,是整个海
他暴虐,是世界的脸
他天性是魔咒师
蜜糖可以瞬间化为鸩酒
他侵犯时蜜意
切割时无情
钢铁消磨花瓣
他的大海是真的,山峰是真的
然而,第二日,沧海桑田
我因他耸立为森林和花园
幽密为深海和暗藻
这变化,这繁复
这欲罢不能,这无法摆脱
正如一个女人和整个世界的粘连
乳房
它曾是花蕾吗?是
它曾是花,是果
它储满
它是女人;是上帝的识辨物
兼具世界全部形而上与形而下的奥义
看一朵花穿越季节中的遭际
看一枚果被时光消磨的锈斑
看一只乳房的刀痕
和低卑的日渐萎缩
它遭受:爱,羞耻,失落,愤懑,悲痛,绝望……
它聚起内在的血,乳汁,经脉……歇斯底里
在医学上它有冠冕清晰的名称和病理分析
然而,它无法离析一只乳房经受的含混巨大的海水
它是被奴役的,它已无法清晰说出
自己来到世间的最初愿望
它藏起了刀、剪穿过的记忆
而这声音,噬咬,切割
时而在暗夜里再次铮铮响起
黑暗来临之前
在黑暗来临之前,记着我肉体的欢鸣
记着我曾像天光一样,来到你的黎明前
我唇里发出热气,证明我曾像所有的生命一样
酝酿哺育爱的能量
记着我的呢喃,我的撕咬,我的爪子落在你的胸膛上
我曾是最严厉的火,最邪恶的兽
最悲伤的泪水,最沉痛的同情
我们彼此培育了最旺盛的仇恨,堪比伊甸之园的那棵树
你要记着你的抚摸,你的手指触在我热的胸脯上
记着你紧密地重压,我的呼吸与颤抖
记着我丑陋的生育,血与污的土壤中诞生的奇迹
你要记着我最后的乞求,看在欢乐的份上
赐我最后的尊严:
以一场梦来代替一次腐朽
我要睡在一场大雨中,醒来时已经变成林中的蘑菇
第二性
总有一天,“他”的合作在我们的生育中
是多余的——女人们这样祈祷
是的,因为撕裂,因为暴虐
她渴望成为单性繁殖的植物
可是她也害怕孤独,如果
花朵的天空也需要闪电
闪电也长出炽烈的嘴唇
她愿意用疼痛置换被抚摸的颤抖
如果成为一只鸟
如果成为一只鸟,最大的不足是
不能用全部的身体与他拥抱
只用硬喙相互触碰,只用两扇翅膀
进行有限面积的摩擦,对于我胸腔里涨溢的爱来说
是太不够了。虽然有时,我也会
浑身长满恨与仇视的箭矢,像飞翔一样
把它们射出。唉,在这两类困境之中煎熬
使我成为一只喉咙永远燃着剧烈火焰的不死鸟
雄蕊
我还是被它打动了
它是粗鄙的,可它顶着花粉
我奇怪这样的力量,既令人憎恶又充满诱惑
像玩弄黑夜游戏
它还是在梦境展现了
像莲花伸出白日的水塘
它的秘密在于
黑夜是闪亮的,蛊惑的,无限广大的
可以展开无穷无尽的梦幻
她叫经
她叫经
她经历了什么
带着红色的疼痛之河来
携裹着残缺的月亮来
隐忍的神情只为月光看到
她是我的伴生
是我的一个姐妹
她暗暗潜流,记载、感应我草木身上遭受的每一丝霜打
收容原野上卷过的每一次风暴
她化解呜咽、欢鸣
涓涓不息
流动成我暗红的苦涩的经
有这样的时刻:
爱和文字都不能解救
沉陷,沉陷,在向黑暗之门的坠落途中
经,我抓你的绳索回来
你的另一端,系在子宫的悬崖壁上
——忍受疼痛,是唯一的救赎之路
一条绳索能解救另一条绳索吗
经,我救不了你!
我的头颅飞翔而身体多么失败
它抗拒不了岩石
岩石们充满了比身体更强大的伤痕
我的激情只能是封闭在身体里的漩涡
经,你是我痛苦的经
快带我逃离此地吧,如果能乘上你的河水
哪怕只在逃离的途中
我不能说出话
我已伤害太多
连同我自己
我理解了那些岩石
一生就是要铸造这样的沉默
我的草木身要泅渡海水,泅渡春秋
这茫茫,浩浩,是我的经!
我的爱欲是一包花籽
亲爱的……我得说
我的爱欲是一包花籽
被鸟儿啄破,发出颤抖的呢喃
是这身体最幸福的时光
风从海的远处生成,涌来
起伏着波涛,亲爱的……我被波涛挟迫
涌动,却不得释放
我的痛苦和幸福撕咬在一起
亲爱的……我用我的肉体爱你
用火咬住你,用一生,用腐朽之前
火蛇在身体内部和皮肤表层窜动
啊,我无法忍受,我需要一个陶罐
用于坍裂,爆破,用于盛放远古那瞬间绽放的星星
啊,请渗透我,像细雨一样
融解我,像土地一样
我眼睛迷茫,像春天的夜晚一样
啊,爱,我用呼吸寻找你
我前生就熟悉你的气味
我终是一道光华,擦亮天幕一角
你理解我从不懂得这世间的羞耻
你收容我形体的绽放,散落,腐朽
又在风的那边把一些细香轻洒……
不要看我被时间蚕食的姿态
在我还没变成油亮的淌着雨水的树叶之前
吻我,爱我
在黎明的黑暗到来之前
以爱人类的方式爱我
而我也将以爱恋人,爱父亲,爱母亲的方式爱你
我将以花的方式喧哗
而此刻,我只爱你们热烈的欲望,悲哀的泪水,辛劳的汗水
我在你们的疾病里疼
我有与春天的土地一样的能量
用于在春天作爱,夏天生育,秋天衰亡
不要看我被时间蚕食的姿态
我要把它做成大梦一场
我是这个满满的春天
是风寄形于树
是花弥漫原野
是开放迎接凋亡
是生呼唤死
是火焰,是象形物
是峰巅
是一瞬
是我爱!
我是这个满满的春天
我是这个春天最耀眼的时刻
可我说不出话
我的光亮多么短暂
又多么孤独!
春天就是这样的
给她自由的草原和放任的海水
给她清晨的颠峰和喧哗
让她使用最擅长的幻象之迷雾
加剧这美的颠狂
因为春天就是这样的
春天的一切都是这样的
特性
一个女人,被要求首先是一个人
要有行走的双腿
经验的大脑
合理的制约
看上去是一个女人
藉此确定:她的确是一个女人
她不能当真成为一棵树——纯粹的植物性
不能当真成为无尽的晨昏
不能当真繁殖一座森林
她只能在文字里
放任长成一株植物
或可能被允许——
在树冠里安插一只试探的小鸟
一个女人,是被握住的海水
被释放的时候,总是碎的
女人不曾相互诉说
高声诉说的女人总是被雷电收走
剩下喑盲的大多数
苟活成一个快乐的女人
并完全忘记一座森林
上帝的森林
人们说:一切是上帝创造的
这癫狂、倾落也是他的创造?
他的森林,幽深,阴暗
而我是月光下的海物
晾于裸露的岩石
自恋,暗恋,忧伤,朦胧
渴望风,海水,潮
这永世不可抵达的抚摸
上帝穿长袍,在叶丛间看我
这父亲的眼睛:爱,庄严
而我是否犯了奸淫?
他手中可曾持鞭?
啊,不,在上帝的园子里劳作的
都是合体的亚当与夏娃
这里没有羞耻
并拒绝来自世间的一切惩罚
她错了
这样的命运,一生
我仿佛已经看到:
像窗上垂挂下的藤蔓
在秋后稀薄的阳光里显现
被世界的目光瞥到
妄想的巅峰
不过是池塘微波
汇入这命运之河的是:
索德格朗,塞克斯顿,普拉斯,狄金森……微紫——一个患狂妄症的中国小女人
原谅我拿自己的名字去沾这悲惨命运之河的水光
她被破碎和悲伤击败
也给爱过她的人带来破碎和悲伤
她错了,心怀忏悔
他们也错了
命运
迄今,我还没发现我重复任何人
也将不会有任何人重复我
也许只有在世界的出口处
我才会被彻底解救,松绑
我曾酣睡,像日影俯身在水上
黏稠,看不清爱
放肆写下:湿润,月光,海水,空旷,抚摸,渴意……这些词语
它们生长,像水草一样
又被清理掉
迷失了父母,及所有亲人
而在梦里,我一直哭着寻找他们的手
请把它还给我
孤独地面对世界:是寒冷的
可相对于我遭受的暴虐与侵犯
请还是把它还给我吧
经期
此时,我成为一株草木
被风穿透
骨头和牙齿交给冰
身体里住满洞穴
脉管变成风笛
头颅在午眠时成为风的墓葬
我听着流水,感受着它的
疼痛和虚弱
风扬起窗帘上健康的鲜花
我急切地想像先民藏于棉花
田里稻禾正在拔节
而我遭了锈蚀,成了虫斑
六月,霜打上草木
夜晚,月亮看了我一会儿,就隐去了
它认得我是它身上的血瘀
是它开放的伤口
月亮的疼多么孤单,无奈
月亮隐去了
我举着身体,在风中忍受
我不知道这样的潮汐起于何时
月亮也不知道
风吹过大地草木
我是有知有觉中的最微弱一束
顺势,摇摆,倒伏
屈服于四季和命运的波动
爱到最后,用身体
爱到最后,用身体
虽然伍尔芙说:
“我们爱男人
但不想看到它们裸露的身体”
爱,就是收藏羞耻
和丑陋
而遮掩它
总是选用花瓣,与附着于花瓣的言词
证明它,却要用
子宫里的疼,与脏污
爱到最后
就是爱到死亡
她爱,没有理由
她爱,没有理由
仅仅因为她是女人
仅仅因为她是泉水
仅仅因为她是山楂树成熟前的花朵的愿望
她爱,与这个世界,呼和应
仿佛树林和迷雾
她也许沉睡
但是,遇到风,就成了种籽
遇到爱抚
就成了晨鸟的呢喃
她有弓和箭
但是把它们藏起来
她有刀,隐于流水
当她自伤,人们发现世界已被伤害
她所有的爱都源于自爱
她望着原野如望着自己
在和谐对应的那个世界
爱人们,藏起矛和盾
友好地伸出手来
风暴
如果我被爱过
像果实被赋予红润的色彩
落照涂抹庄严的群山
我的躯体曾穿越那些光明纯粹的时刻
在最激情的旷野上化成过最狂野的风暴
那么,我不怕腐朽为泥土
而之后,我仍会俯身深嗅
它发散不尽的香
谁曾认识这样的黑夜
黑夜,暗,这无限的棉被
只有我开着
秘密的旷野在我心里
我形态仍如花
看不清我的姿态
我只是把黑夜分为了内外两个
哪个也没减少
世界如此均衡
不应由我来打乱
来看清我的颜色吧
我一向喜欢白色
当它涂上了黑色光
再加上倾情、狂放、任性
和优美牢狱中的圈养
谁曾认识这样的黑夜?
爱着这瞬间的无限
黄昏,日暮,渐渐浮起的灯
孤独那么温暖,像灯的光线一样送远
灯芯闪耀——这有限的体温
强力积聚而起
爱着这瞬间的无限
我最爱你的时候辽阔无边
我只有最爱你的时候是幸福的
那时你就是我的江山
我只有最爱你的时候是颤抖的
最高的愉悦攫住我,整个天幕的星斗都与我一起颤抖
我最爱你的时候是最美的
那时你是神圣的,我是一位女神
我只有最爱你的时候是辽阔无边的
它创造出的光芒无以伦比
我真的看到了神迹
我和你,谁创造了谁
谁创造了我们
怎样的源动力,永不厌倦
我渴望这样的一生
你把我引过海岸
你把我引过海岸
打碎礁石
超越世间之态
成为飞翔的浪花
破碎,四溅,充满,无处不在
那片森林是奇妙的
它那么容易颤抖
倾覆整个海
呜咽,嘶鸣,孤独到狂妄,消失我
可以有多大的疆域供我驰骋
这匹马要踏过、推倒多少道连营与篱笆
谁持着抽打它的鞭子
直到一片黎明,它可以俯首吃草
也可以融身为一片旷野
致索德格朗
你爱过的楼阁我继续在爱
我潜身于你的遗迹和梦境
爱着蓝天和那些苍白的星星
连那棵老杉树都是我们共同的情人
它的嘴唇俯在水波上
爱着那逝去的,空虚的,与失眠的……
醒来
我一直注视绿叶,枝稍
并潜入那使它迸发与向上的
我忽然惊觉自己:
我的存在——身体
它也是凝绿的,并积聚水流与力量
使那些痛苦蓄藏着的叶子从体内涌泻出来
女人生于斯
组成一个女人的
是她脚下的土壤和腐殖质
她是被囚的植株原地不动
却随晚风行程万里
一个女人和黑暗处的蚯蚓及其暗红色血液达成同谋
一个女人的冰河里飘满冷火和寂灭的唇印
这世界——
阳光里有刺
蜜里有毒
——女人生于斯
两性
人类自己创造了两性
而未曾创造答案
上帝也决定:永不参与
可曾有人给女人的黑夜送来一枚光
不要再让她流血牺牲
给她一片草原,给她一片天宇
给她一片千百年来不曾有过的疆域
让一个伟大的男人
重新创造一个伟大的女人
女人的盛开是这世上的曙光
亲爱的,这光会照耀你!
你站在海边,身躯像霞光中山峰的剪影
这还是世上不曾有过的风景
停止撕扯,战斗!
我向着我的弱点低下头来:
像花朵的头颅俯向脖颈下的绿叶
这一刻将你打动,化解你骨血里奔流的暴戾
亲爱的,你也必须像狮子俯下身来
让我乘上你
像山峰承载起一片茂密的树林
我们就在这样的世界里开始新生活!
辽阔
我可以像石头一样坚韧
但是那样,你看不到绿叶和花朵
还是把全部的甘霖都浇灌在我身上吧
天空与目光一致
亲爱的,你可以看我开得有多远,多辽阔!
欢悦
亲爱的人,我多么想像一只鸽子扑向你
用我全部的羽毛抚摸你
哪怕它是凌乱的
我想表达我的欢悦
因为我获得的黎明,晨曦,和整个天空
在山野里
在山野里,我想着爱
想着静水,想着山草们茂密而多姿的植叶
眼前,这单纯、繁复的自然的呈现与安排
每一朵碎花与绒毛,每一片叶子,都是不可攫取的
夕照把山川铺展,打开
这片静美,这安静而不曾止息的生长,这片季候
被命名为十一月,江南
我只有静默,怀抱内心的爱,像抱着一场
隐秘的风暴,而我的身体
也像一个漩涡,迅疾消失
深海里有一个漩涡
亲爱的,女人们的欲望并无不同
只是它幽闭,像深海里的贝
沉寂,暗昧,她未曾觉察自己的痛苦
然而,说出它,在你的鼓励下
就像花开了,摇曳起来
喃喃语,细洒的花粉
她的翕合,多么自由!放荡是一个美好的词!
你仿佛注视一朵花在风中的无限!
亲爱的,深海里有一个漩涡
奔突,煎熬,激奋,在水草中搜寻道路
唤你,要你的手指
把它唤出来!
呜咽
这个悲剧的人啊
要在烈火中淬炼多少次
也要多少次被投入冰水中
这个世界带着与生俱来的伤
伤害她的,不过是假他以手
命运瞬息变化
这不确定的因数,像海水内部的浪
他是一只伤害她的狼
而他也浑身伤痕累累,带着呜咽离去
你要成为我的情人
今天黎明时分,我宣布:
没有婚姻,没有丈夫、妻子
只有情人!
必须放弃条文,不必走上厅堂
让它自行解体——
你要成为我的情人!
这样,你从我这里将不会得到羞耻
而是全部的收获与赐予!
你将是最出色最幸福的情人!
你将一生都沉醉于我的海洋中
适应并依赖这种水温
狭隘与偏见将不会使你再次发狂
这片田园将不会再次生长荆棘
我带着春天走过
双脚不会再鲜血淋淋!
上升
是的,“爱,令人敬畏!”
在它面前,我们都低下头来
你在惭愧自己的暴戾
你在抚慰它喙上的伤口
而我,是那个浑身着火的人
继续站在火中,忍着伤痛
看灵魂,灰烬,轻烟,和火
一同上升!
伍尔芙——一间自己的房子
我们记着了一生的记忆
我们记着了人世的记忆
我们记着了人类的记忆
一个男人拥有一个女人的方式
记忆说:可以!我们就做了
记忆说:不可以!我们就有了创造和牺牲!
我们无法生活得更好。
我们无法说出真理。
我们无法活到圆满之时。
我们已经尽力,尽力活在爱中。
你拥有了自己的房子,仍选择了先行离去
堪比这一天最辽远最寂静最蓝的那一刻
亲爱的人,我需要深爱,爱到你的骨头与血
这要一种可能性
要一种宽容的热量——要你说出:
没有罪!
这三个字就成了新生命,成了天空!
亲爱的人,我必须是裸体的春天
是这三个字的天空里划过的尖利的鸟鸣!
你的目光,不是箭矢,而是温煦的风一路照拂
是春天里无比纯净的蓝空
无法再超越了
我的笑化成泪,泪化成笑
一生啊,堪比这一天最辽远最寂静最蓝的那一刻!
不要试图诠解一个女人
不要试图诠解一个女人
给她最终的黑
不要用亮光来骚扰她
如用一束手电搅破一个人的梦境
靠近者最终是伤害者
因为我们都——易朽
破衣裳让她更加陡立自尊
她泄露了身体,增加了羞耻
从世界手里收回全部的陈述与叙说
不要试图诠解一个女人
她不是花,不是草、叶
她初来的时候,只是一个女人
从黑的红色中来
又独自一个人穿越它
我害怕真理黑色岩石一般的压力
爱是被圈养的
因可爱而自由,是一种假象
爱的产生可疑
它产生于软弱,或其他
行使,用强力突破她的弱
他强硬,掌握最后的笞罚
春天的柳条变成鞭子
她的海水瞬间凝为远离的冰山
她向他乞求:
不要像智者那样对我发话
我害怕真理黑色岩石一般的压力!
你与我对等
爱,是被创造的
高于你我
你不是辽阔的草原和疆域
你与我对等
我必须清醒
创造中的你,像极尽美好的上帝
我以一万以上的吻奉献他
我要他做一个幸福的上帝——
因为女人
驾驭时,你不免也是拙劣的驭手
你暴怒了,挥鞭
车驾溢出火焰
那从火焰中哀鸣着坠落的身体
是叫作“爱”的那只鸟儿吗?
献给爱
为爱,要把记忆打破
这人世的净瓶,净瓶里的圣水
只有被托举而得存在
爱在身体之外
早于我而存在
花早于花园而存在
我身体里藏满罪孽和羞耻
而爱没有
它是赤裸的女神和婴儿
它经过了我
我怀着的烈火和痛苦不是它的
它永远在嬉戏
人世拿它无奈
我们又何故为此头冒青烟呢
看它欢快的样子
我们只有不再作为
谁要和我一同创造这座花园
是谁要和我一同创造
至高处的一座花园
通向那里,不必迂回,不必走羊肠小道
在花木和绿阴里直入
没有驴子作劳役
只有虫子在花叶间勤勉
活着的一生像沉湎于爱情与快感
在泛着泡沫的尘世之上
啊,谁和我一同创造这座花园?
当平庸的身体被创造出它的天堂
欢乐是被创造的
也是可以被赐予的
你给了我,而我又重新创造了它
像一枚苹果的红润中闪现出的耀眼秋光
苹果朽落,波光还浮动在空中
当平庸的身体被创造出它的天堂
我们说:
看,这海洋的波动,花园的颤抖
在它降临之际
心灵上滚涌过最狂烈快意的风暴
上帝知道我的黑夜
上帝知道我的黑夜
我爱那个读我灵魂的人
我爱那个取走我花籽秘密的人
我爱那个舐噬我的人
我爱上那个让我颤抖的人
我的欲望来自我自身
高地上的春天涌出地面,流向谷地
我呼唤那个理解我疼痛的人
他理解了一条河流就是理解了我
他拥抱了空寂的火焰就是充填了我
啊,我活着……
他理解我活着……
他使我活着……
他使我像一个开满繁花又瞬间落去的春天……
我已经越过了黑暗的区域
吻它,让它苏醒吧
黎明是好的,那么高的快乐在天空
叫醒它,鸟音尖锐地痛了
把花蕾打开吧,啄破它,——用喙的方式
我颤抖了一下,我的翅膀轻过极点
我已经越过了黑暗的区域
我如果不曾看到光明就不知道光明
在这片光亮中,谁看到我?
谁赋予我无限
哦,海,我把自己淹没了
它涌过来了,它带着潮意
那快乐的潮头你推我挤
那原野,海的腥,花闪烁
谁赋予我无限?
谁赋予这身体无尽的图景与秘密?
把抚摸给我
抱住我吧,把抚摸给我
贴着我的温度细行,让肌肤感到
这样,这个僵硬的世界才会流动
我才会在每个早晨真正醒来
不停地把甘霖浇在我身上吧
你一疏忽我就会变成石头
我持久的冰冷会使天空失色,河流死去
在阴暗的原野,我会越走越远
把你的呼吸洒在我身上
肉体很庸常,而所创造的很奇妙
握住我,啊,这很重要
它小巧可爱,如鸟雀欢鸣,唤起我身体里的春天
我多么爱自己,就会多么爱世界
我的温度就是世界的温度
我的歌唱就是世界的欢悦
啊,拯救我吧——
破灭
哦,它来了,那湿地的鸥
它尖叫,引领海潮的到来
天空低矮地压抑着
一个海在汇聚
一场快意的痛苦在开始
我是一片自古的原野
我的身体瞬间就会开满鲜花
我是纯美之境
保持我!
爱着我!
不要让我在黎明醒来时再次破灭……
谁能知道我的惶恐
谁能知道我的惶恐
春天即来,那隐去的光景又要出现
我为什么不能像一只蝶翅
安然地生来,又无踪地逝去……
繁花就要涌现
油菜的黄金就要经过我
而这样的追逐只使我更加悲情
在春天的旷野,我仍孤独,仍逃亡
鲜花与光芒都是一瞬
我没有来生……
赤贫的女人
不会太多,这样赤贫的女人!
这样的春天也不会碰上几个!
她穷困到只剩苍白的面孔
她悲哀到唯余大睁的双眼
她艰难地活着
她最大的困苦在于
无法与身边的黑夜对语
而白昼又使她如此黯然无光
爱情是我唯一的华服
在这艰难而坚硬的世界上
爱情是我身上唯一的华服
啊,一道柔软的微风
春天来了!
请你掠过那些山峦的肌肤到来吧
你循我的秘密而来
你必抖落世尘来到我身边
你必边走边清尽路上的沙堆、砺石
你必带来清水和火焰
这滋养我的两样事物
我的嘴唇正干渴
我的身体正呜咽
啊,陷入我,让我陷入……
我要在梦里生……
我无法阻挡自己变成一片腐叶
我知道我有一天会老去
再也无法爱你
我无法阻挡自己变成一片腐叶
你也是
在泥土里,你不再认识我
这些也没什么,你知道
我一直爱着花,叶,泥土
只是失去了爱情——
如果没有雌蕊和雄蕊
我就再也不会懂得它
如今,我有苦重的阴影
而我知道爱情只是像春天和翅膀一样轻捷和简单
我还是愿意仰起脸来
像用一片叶子吹出声音
像把一片花瓣含在嘴里
我看高空的星星都是钻石
爱一朵花是燃烧的
爱一个春天是宁静的
啊,我看高空的星星都是钻石
无论有多么寒冷
我看见过爱情那瞬间的光华
是的,我看见过
那一道光华,是瞬间的闪电
一生已经亮了,——前面,后面的阴暗
都亮了
一个花园,是瞬间
可它攀上了最高的焰火
夜空呵,多像生命!
我看不见长度和限度
我只看见过闪电
我只看见过腐朽的肉体那瞬间的神奇和瑰丽
我要分和秒,都是春天
我怎能拒绝沉重的肉身化为流水,化为飞
我怎能拒绝这样的时刻:
因为爱,而幸福
而忘却世间的痛苦
每一条河流都浚通了
每一棵树都得到安置
仿佛沉浸于春天,仿佛在这一时刻永生
我渴了,一个季节还不够
我要四个季节,要日和夜
要分和秒,都是春天
爱欲如生死
爱欲如生死
一整夜,爱人,我渴望在你的掌上
我的身体积蓄满整个世界的痛苦和动力
积满它待孕的风暴
我渴望——我来到世间必是为了实践这样的痛苦
我用颤抖的细音呼唤你的名字
我要一个最好的爱人
触发我,把整个海洋的热情向我倾倒
啊,只要一个瞬间,只要一个点
这个世界的爱欲生死就完成了
痛苦像夏天一样密布
你怀着一个池塘的梦
但痛苦仍然像夏天一样密布
气压很低,炙烤无处不在
在天空,在泥土中
生存无处不是一种考验
石榴就要燃成灰烬
树木和青草却更加疯狂
如果你也能忘却肉体
就会加入这肆意的荒芜冲破堤岸……
我渴望实施上帝的秘密与喜悦
我渴望你的森林,密语,与泉水
我渴望你蛇的芯子
缠绕我胸部的鲜花
我渴望实施上帝安放的神奇与秘密
——那喜悦,交融
你——唯有你,而且是唯一的时刻
我渴望这样的曙光
映红我黑暗的天空
我渴望这柔软的闪电
照亮我,杀伤我,释放我
我渴望拯救
渴望你拥抱我,然后放下我
然后我成为湖,蔚蓝色的湖
在天空下,安详,停泊,永获宁静
一个男人是一个女人的病症
一个男人是一个女人的病症
女人藉认识男人而体验世界的真相
在这种两块大陆架挤压与抵御的关系中
他们互相侵入太深
他们既不能彻底推翻又不可完全融合
他们被围困在彼此构成的困境中
曾妄图盗取神的热情
但那热情香精一样挥发
只剩下生理的躯体与恩惠
他们拥有一床棉被
但那绝不是白云
他们在旷野上漂泊
相遇又走散,相逢又错失
他们必被重新贬上流浪之途
他们谁也不曾完全认识对方
他们不得不割裂,缝合,抛弃
周而复始,直到耗尽燃料,兴趣全无
谁将带一棵树进入永恒平静之地
它向空荡的旷野求赐力量
春天之前
我被那虚幻的力量刺激着站立
像向日葵一样坚持一个虚幻的白天
从太阳升起到它的光芒散尽
我活过的生命空空荡荡
未来也是
不过是一场空空的燃烧
有一场深刻的爱情爱过我
这是我对这个世界最好的认识
穿越这场世间的风暴
我痛得发抖,也幸福得颤抖
这是我对这个世界最好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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