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看完胡笛的诗画作品《落寞情思》,看完他的后记和“多余的话”,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我们都属于从大山沟里走出来的泥腿孩子,都自以为有点才气因此自命不凡想要有一番作为,都有一颗坦荡、清澈并时时自我激荡的赤子心。但胡笛比我有才气,他年少成名,且能靠自己的才气养活自己,还活得很好;他比我有勇气,敢于下海且做得风生水起,在漫画界成一方诸侯;他还比我有磊落之气,做人做事,敢爱敢恨,不像我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总贴着墙根走路。胡笛在我心中,俨然是一名诗画大家。我要特别感谢胡笛,他曾经为我画过漫像,我只是发给他一则短信,过不久,几幅漫像就寄来了。我知道胡笛会这样做的,这就是我的老朋友、好朋友胡笛。
尽管对漫画我是外行,但要读懂胡笛的漫画很容易。他每一幅漫画都配有诗句,四幅画连起来,从漫画看,就是一个故事,从文字来看,就是一首诗。而且胡笛的诗句很好懂,不朦胧,不玄学,一方面贴着他的生活走,他怎样生活,文字就怎样表达;一方面又贴着他的心灵走,他怎样想,漫画就怎样表现,诗情与哲思相融,文字与漫画互文。读胡笛的诗画,总让我想起胡笛,这些漫画和诗句背后都站着他,他看着,思考着,皱眉着,苦闷着,自我调侃着,愤世嫉俗着,开怀大笑着,也喜不自胜,也自我流涕,也夜不能寐。那个时候的胡笛,不像一个画家,却更像一个诗人。
在阅读诗画的过程中,我时时想起鲁迅评价胡适和陈独秀的话,尽管不一定贴切和准确,但确实很像:鲁迅说胡适城府很深,时时关着门,门里有什么,猜不透,而陈独秀呢,总是敞开门,门内有几杆枪,看得清清楚楚。胡笛就是这样,他总是敞开着,毫不设防,风雨灌进来,阳光也照进来,有时候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来给你看。生活中的胡笛是一个襟怀磊落的人,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他的朋友圈,总是调侃的样子,他的旧体诗词,总是插科打诨的样子,这都源于他的坦荡和真诚。这就是胡笛诗画的基本品质。想想诗画界,有几个人能做到这样?胡笛理应赢得一份尊敬。
所以胡笛的诗画,不以讽刺为主,他的漫画同样拷问社会、叩击心灵、思索人性,但丝毫没有怨怼之气,没有戾气,甚至没有过度的感伤色彩。他的诗画在思索中,在热泪中,在奔赴中,在独自伤怀中,都氤氲着一丝暖色调。胡笛说到底,是一个充满温情的人。温情的人,都活得简单,简单的人一旦付诸诗画,就会在一字一画里将自己纤毫毕现地呈现。比如这本书的前面,一翻开就能看见一行字——献给漂泊者。胡笛生怕别人看不出自己一生都在漂泊,在家乡,心游大千世界,在异乡,又心心念念故乡那一方水土,于是他一遍又一遍叩问故乡,描摹故乡,感悟故乡,这既是赤子的眷恋,也是游子的终极使命。关于故乡,可能是这本诗画集的主要内容之一,占据了许许多多篇幅。胡笛是一个热爱家乡的人,晚年回到家乡创业,再一次充分说明他的心结。或许一个没有经历漂泊的诗人,算不上一个好诗人,即便你的肉身从没有离开过故乡,你的梦、你的理想、你永远在路上的奋斗,也一定会离开故乡。胡笛在一幅漫画中说,“最美的花只有两朵,一朵在梦境里,一朵还没有开放”,是啊永在故乡的花,是不会开放的,诗人的心为梦想而活,深情的花,都开在奇山异水处。暖色调的胡笛,是诗人胡笛,而不是生活中站着死、竖着埋的胡笛,在诗画中,胡笛温情款款,深挚而动人。
一个人没有才气,可能是不幸的。在一个丛林社会,没有才气如何活呢?但一个人到了五十岁、六十岁、七十岁,还仍然凭着才气吃饭,也可能是不幸的。他必须成熟为一个人。胡笛的少年、青年、甚至中年,可能都是靠才气吃饭,但到了五六十岁以后,在风雨的洗礼下,胡笛深沉了——当然,胡笛或许一开始就是深沉的。他的漫画和诗,都缔结着理性的思考,都深埋着人性的黑洞。这些思考里,既有社会的风云变幻,也有心灵的不甘的煎熬。他的许多诗画都表达了哲思。哲思是胡笛诗画的又一个品质,具有铁一样的硬度。胡笛的诗画有时候甚至是粗粝的,在粗粝中又显示出艺术的绸缎性,丝滑而又清爽。比如有一幅漫画叫“思索”,四幅画四句诗,十分耐人寻味。“合掌为蚌,意念为珠,席地而坐/外无所求,内无所得,独享思索/以一念代万念,耳边风声运去/宁可千年不悟,不可一日着魔”。多深刻,四句诗让我们意绪纷繁,许多事许多人纷至沓来,历史的、现实的、生活中的、心灵上的,都应该有这样的“思索”。这是诗吗?是啊,是好诗,也是明镜高悬,是达摩克利斯之剑永远悬在人类头顶。这比当下许多无病呻吟的诗好去几条街。
有一次听课,一个美术老师说,毕加索曾说,“我14岁就能画得像拉斐尔一样好,之后我用一生去学习像小孩子那样画画。”听到这句话时,感觉天灵盖被打开,那一刻仿佛有神奇的光芒照进我的灵魂。我知道,艺术的最高境界,其实不是技巧,而是心灵的澄澈和纯粹。类似的话,战国中期的庄子也说过,只不过没说得这样明白。只有澄澈的眼睛才能看见心灵的光芒,只有纯粹之人才能抵达万物之灵。所以,当我读完胡笛的诗画作品后,也感觉被一丝光亮唤醒。才气是重要的,但又不是最重要的。一个人画到晚年,还在使才气,写到晚年,还在凭经验,终难成大器。越逼近本真的真理,越朴质,越送达心尖上的语词,越动人,这就是纯粹的爱。这不是世俗的爱,是形而上的爱,爱一切可爱的事物,爱世界本身,即便世界不完美——它又何曾完美过?胡笛的许多诗画都表现了这种爱。这种爱不是温情,不是廉价的同情,是怜悯,是高度自觉的人道主义,是接受苦难最智慧的反应。本集中有一首诗,十分感动我——《思乡》,很常见的题材,“常常的道路延伸到天际/我忘了故乡是在路这头还是在路那头/只记得故乡有一枚轻轻的杏子/青青的味道至今在舌尖残留”,多么真诚的句子,多么朴实的感情,剥去一切伪饰,袒露一切真纯,承认自己的青涩,永远停留在孩提时代。这或许就是毕加索说的,越到老,越要像一个孩子那样成为艺术家。丰子恺说,“儿童的本质是艺术的”,反过来说,也一样,真正的艺术家,就应该像儿童那样,淘气地看待这个世界。胡笛做到了,我祝福他!
几十年的人生风雨过去了,胡笛变了没有。幸好,没有变,也可能是越变越纯粹了,到老了,反而简单了,变通透了,清爽了。连《落寞情思》这四个字都没有改,真好!还要再落寞一点才更好,一个内心丰盈的人,要那么多热闹干什么!胡笛两次中风,第二次中风后,右边完全瘫痪,他改用左手画画,写诗,作曲,填写歌词;病重期间,他几次想自杀,嗯自杀很哲学,加缪说,哲学就是自杀。可为什么要自杀呢?这世界还有很多好玩的事呢,“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史铁生语),干嘛着急死呢?我们都好好活着,一起见证奇迹,见证这繁华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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