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只有夜晚，她才是花布棉袄
在白天，她的棉袄里
装着婴儿的啼哭与奶香
一捧碎花的褶皱，藏着剩米粒
与一封未寄出的信

她为别人缝补衣服，针脚是月光汹涌的河
流淌着脚手架上飘来的一道道铁锈
她的红眼圈，陪伴整座村庄
沉入灶膛的余烬。她才摊开掌心
露出一道愈合的烫痕

她拢一拢花布棉袄
就像关上窗，打开碎花一样的天空
“他指间的茧，现在该攀上第几层云端？

他——

二十层的风在焊枪尖跳舞
他雕了朵铁玫瑰，红砖底座，螺纹钢的刺
此刻，它立在配电箱上
替她看着，一场暴雨让脚尖的塔吊暂停

探照灯扫过漏雨的窗
他挤在汗水汹涌的工棚写信
“昨夜梦见棉袄的碎花，飘成故乡的雪”
一坨墨被雨水晕开，多像她那年哭花的红妆

月光是唯一的邮差，他恍惚看见
她站在月台上
像一株被剥空的高粱

他们——

弓身，她像一架问号的犁
在麦浪里翻找一缕余温
仿佛听见焊枪嘶鸣，听见一个悠长的乳名
在唇齿间烙下一个滚烫的烙印

他数着塔吊旋转的圈数
一圈是婴儿乳牙，两圈是她的腰疼
三圈……四圈该到芒种了吧？
安全帽下，汗珠在图纸上洇开城市的骨架
请给我一扇朝南的窗，供她晾晒
带补丁的月光

他们抱着自己的月亮
就像抱着满天星星，一颗颗
缀满花布棉袄。针脚是未说尽的情话
左襟蓄满黄河水，右襟裹着长江浪
月亮啊，请把两盏灯芯捻成同一簇火苗
为一场重逢，照亮开满苜蓿的山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