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条船谈论大海》 张于荣 著  中国言实出版社

张于荣的长诗集《与一条船谈论大海》凭借人与自然平等的理想、繁富而质感的在场意识、浩瀚又神秘的陌生化表达以及少有的大海与心灵的实证，复苏了一个族群与一片海洋的命运与尊严，为海洋诗开启了人与大海“双向奔赴”的“大写意”。

一

点睛

一只乌浪鼓的诞生

置身辽阔

你有了太极光的神采

船眼与我四目相对

收放间

大于一轮明月

小于一粒鱼眼

它看穿了我

感受到深远而庞大内核的静止

正统领船只

和海浪的神秘之力

一张蓝纸上跃出众多的马

彩旗，鼓号。桅头旗上升腾的闽南风

马和马力的欲望

烈酒的血性

灌入马和渔者猩红的眼眶

你突然抖动帆索：该走了

出海，推开岸和岸边的亲人

咕嘎扛起捕捞的八月

与一匹马约定醉山的时光

你开口，大海归于沉默

你沉默，大海惴惴不安

二

妈祖从云间悬下

你说起鱼与渔的故事

满帆的闽南风

如飘动马鬃

掀动纸角，船角和岬角的想象

七彩的风

打开无雪的隆冬

碎浪布满海的衣袖

渔妇头上的银簪蘸着霞光

涂抹小岛和海湾

用闽南口音般的鸥声

剪海

排浪雕刻成石坎

石屋镂空成帆影

浪尖同时来到我们梦中

那是林默娘提来的一盏新渔火

风起，你归航

小海滩，阿吉的大奏鼓舞动

此刻，渔乡和我不再孤寂

落星岛外

你不语

手绘的水墨无法抚出琴声

旋律苍白描摹不了绚丽

浪花绽放的时候

你温情的落花词

写进云中锦书和白帆

花瓣和花蕊

寄回千年雁归时

她在闽南诵读

另一个花间

与两座石城同镜，燃烧的火

我在箬山，惠安，洞头遇见天妃脸的女人

真的是一个族群里同一个海吗

怎样的迁徙路

如今怒放

在枝头，云间，纸上

洄流和孤舟

拉长了她的流年

帆影，把你雕饰成时空王冠

古为今，他乡即故乡

聚拢八方，让鱼类和人群一起涌动

在下一季节

一条船

又做东海的新郎

三

一条船抵达麒麟山脚

但无法与风盘旋而上

竖起一支香

他的身体里住着镬火

把火高高举起

高于群峰和星辰

看不见雾凇，峭壁和鸟鸣

雾凇消融了诗句

峭壁倾斜了灶台

鸟鸣压低了钟声

火神视角

从桂岙妈祖庙到东海天后宫

又从桅头到麒麟山顶

一条船与纯真相连

探寻无限可能的新边界

桅尖上听天籁

鸥鸣处涂抹一方海天

雾凇让麒麟山有了冰山的魔力

朝阳让我们成为烧海的人

在船上谈论麒麟山和海

情节生动的海边书

四

夜航

鱼的召唤

成全我涨潮的泅渡

你说出唯一的真相

如经书里离卦

用模糊的词缠绕在渔妇的玻璃手串上

星星不在，在另一个夜晚

黑夜在黑色的眼睛里

渔火点燃的风，穿越船身拂向消失的远方

此刻的大海，究竟有着怎样的好心情，坏脾气

罗盘和导航仪沿着粗粝的掌纹

于浪尖和空谷间

犁出一条时空的夜航图

请问黑夜颠簸的莽海

谁是闯入者

从桅顶到船底，被浪一遍遍鞭打

骸骨泛起鱼汛

头颅敲击船盖板的回响

海事，不再是一个假设

一条鱼识云观天

辨识出岛礁黑影

从落星岛到石浦港

长号，复调之歌

漫长征途，忠贞的错

此时多想喊回旧月亮

洄流，暗礁和巨浪

听不见海妖的歌声

打转的洄流走失迷船

暗礁无法斩断海水

巨浪取代木鱼，叫醒黑夜

陈老大狼性的眼眸逼退风暴

探照光掘开大海一寸寸黑暗

又被一双温热的手抚平

替代前夜，给海的源头写信

一块隔着生死的船板

写出海浪的平仄和冒险者的传奇

五

逐日，从蓝调开始

你是一小片土地，在海里走动

黄昏停在海平线

镜头里，稚嫩的手托住一张大红脸

洋屿岛外的右舷

我看见浪花飞溅

船眼大的红铜锣和鸥鸟

盯着

又像魔术师

把我身上的蓝衣服变成金蓑衣

她开始在碎云间，沉下去

吝啬地收回金蓑衣

鸥鸟再次掠过头顶

我们，同样是来追日的

和大海同披一件宽大的衣

此刻

蓝衣开始模糊，加重了暮色

你说，我们的落寞

也是大海的落寞

六

你用一只钓船说唱

北上的从容

翻越渔场，大海失眠

如今，一水新潮

出征

陈老大站立船头，流水般的身世

赭帆挽成悬挂的岛屿

直抵大陈洋

渔光曲响起

星空是浪尖掀起的一张蓝纸

钓钩触摸的忧伤

是一个落点

不可辜负的潮汐

在渔谱里

遁入另一个真实

骸骨泛着鳞光

陈老大坐在船头喝着碗酒

遗忘才是真正的回忆

七

奔赶渔场的船，说话如桅头旗猎猎作响

又像一把利剑

刺向海的前额

在较量和握手间

在同一平面

二次元，幻想出来的唯美世界

变成一部音乐剧，开演又被删除

撒网了

放飞死亡

等于收回一个生命

大海尽头

一切失语

一条大黄鱼在吟诵

“我终于能说出希望，危险

正锯开我的尾巴”

用黄鱼青春的尾巴当饰品

下一幕便是《抓捕行动》

起伏的波涛

把你们一网打尽

快跑呀

抓住他

直浪扑来，从船头到船尾

如跌宕人生

一个老大，一个轮机手

两位渔民

撒网，追鱼，起网

搏斗开始

缘分悄悄发芽

他们，观剧

有二位说很精彩，有一位说超现实主义

另一位沉默，假装内行

是洄流，牵动鱼群投入新的流逝

你通过海鸥的眼睛

一场伏击

一次海的暴动

谷雨，黄鱼汛

头水，猫头洋

二水，勺溪洋

三水，岱衢洋

端午收网

追鱼如人生

渔网打捞海水的虚无

生的反面，死的对角

正如剧中你能找到伪电气白兰地

触发小小奇迹

海鸥的诡辩

把海浪谬论变成鱼满舱的真理

金枪鱼在别人的故事里

与唇共演

证据不足的判决

如此相逢

永别

有缘

不等剧终，他已启程奔赴另一个渔场

八

船眼里的帆升

网是哑语

它的生死契约，被岁月描摹

沉默是动词，多出的败笔

它的往事沉溺我

说起此刻旺汛

产卵场的交欢

网如何伏击洋流

垂钓的小舢板

如何穿梭海面和跃上钓船的胸脯

灯光围网，光的诱惑

亢奋的青占鱼兵团

逐火于魅惑的虚无

流刺网

放大的网眼是随性的表达

鲳鱼该退勿退

鳓鱼当进勿进

拖网船有赎罪之身

酷捕的断章

旧网落空

对应是人工鱼礁

找回生殖的秘籍

帆张的涡旋

难解之谜

流皮带鱼鲜甜

留驻在食客唇上

台风季，船的倾覆

危险象限

从阎王暴到冷风汛暴

从乌狗暴到寡妇暴

每一个暴头都是难关

陈老大却把风暴折成纸船

放入孩童的梦

网掏空自己，表达忧伤

苍岙人淡雨回忆，她最恐惧的清晨

村里人号啕大哭和鸣锣报丧

死，离得很近

九

船说，在熟悉的海岸看见山和人家

就像看见亲人

一支箭找到靶心

如在书页上解开方程式

八月站在船头，迎来了今日的你

我的掌舵者，正与风浪对垒

黑夜劫持星星

你设置悬念，九种布局

用狩猎图钩沉长风

召唤族人

记忆的夜曲，爱拼才会赢

发亮的手在拼贴风景，属于你的月色

万古愁，小情绪

飞白处的伏笔

一旦引入人，便有大把的曙光

海就有了灵魂

嘴唇啜饮海朝廷的废墟

玫瑰私藏在眼中

今日，歇脚石浦港

你的第二故乡

安静的时光，卦象如水

额头开始发光

补给，一次高调的复活

正如他说：日子好不起来，但差不下去了

十

你知悉一座岛的孤独

止步积谷山

紧贴岩页的帆影推开歌声

鱼在空贝壳里听海

星辰隐于深海

压低天幕

出海，携岛一起远行

每一次鸣笛

大海愈发不安

鲸鱼，龙和铁锚同时跃起

划破水，又被水拋弃

遗落的水

仍是旺势里

褐色，翠绿和蓝色的一瓢水

篷帆悬空，岛静，风定

一条船频频回望

镜妆台里

剪不断的刘海

是思念，还是疏离

十一

岛用它的尾鳍

敲击大海的定音鼓，被海鸥叼去的涛声

是闽南口音的渔歌

鼓声是蓝色的

一块蓝玻璃

和另一块蓝玻璃

朝阳煮出渔光曲

你复述耕海的故事

鱼皮做的鼓面仍有海腥味

无数鱼在跳跃

茶歇的小烤虾鲜甜

前不久还在湾里游

捕捉，煮熟，风干

如今沉湎于鼓乐，再也回不去了

舞影零乱

触摸到了岛岸的律动

进入梦乡和鱼神的眼睛

并穿过我的内心

行走在另一片忘返的波涛之上

十二

敲击白纸的天空，用一个词

古典抵达新境界

只让码头张嘴

礁山港，唤醒旧船舷

浪涛覆盖港面，摘取旧冰塔的响铃

陌生的眼睛，耳朵怀春了

码头品茗，空舱的念想

递来远方烤出的茶香

杀青，揉捻，旧时光带着一只船

拜访另一只船

此刻雨中

云彩飞动，一片蔚蓝

你说茶渣里藏着沉船的经纬度

海天道语

弓背的船是你的手

在原乡史册里，找寻

银月亮的小心思

十三

你安静的模样，占有一种记忆

以泊船的形式说着大海

经历一场内心的风暴

潜入鱼的腹部

用帆篷拖回正在沉下的夕阳

此刻归航，失重的时光得以真正找回

你不再复述波涛

寂静，等于一种生长

休渔期高挂的方向盘和坠下的风

化成静止的舷

迷失于昨夜狗吠声中

港和岸变换景象

修船，织网，醉酒的异乡人

正一点点接近松懈的缆绳和帆篷

一旦被风吹鼓

定会发出烈马的嘶鸣

台风季，箬山港内

狂暴的风浪潮，你在写不安之书

陈老大是勇士，开足马力

顶浪，马的角力

绷紧的骨架，体内的吼声

捶打天空

狂怒浪涛戏剧性地陷入僵持

力的消解，入定一条船

渔港复归平静

十四

现实与回忆

渔妇，成天打听一条船的下落

你的航程始终在她的视线里

印尼班达海渔场

唇红的罂粟和塞壬的诱惑

一场风暴，溺死的海

陈老大开足马力，救援

舱内沸点的水雾在蹿升

失事海域，一柱长光

挣扎，哀嚎，如吼书

眼球反射出惊悚的绿光

夜之幽灵

捞上的求生者奄奄一息

身子冰冷僵硬

浇上热水，裹上厚棉大衣

冷与热触碰的声响

生与死突然透明

活着就是新生

此时，我的亲眷阿青

却被恶浪卷走

成为行走海底的鬼魂

他的墓碑朝向大海

十五

洄游

异乡和故土，漫天的想象

叙说生死和悲欢

它的过往，被天空虚构

无际牧场，木鱼声声

时空错觉，活着的都是幸存者

雨后的疾风

是弹奏的琴弦在截断海面

鳞光弯折

岛礁唱和的句群

倒影之上的翔飞

在云间和洋流间走失

你说，迷途是另一种抵达

时间的蓝白履历

来路和归途

藏起伤口，尾鳍变成桨橹

划过的航道图

从海湾到江河

你见证一条鱼的返归

梦中的灰海岸，源头和前世

暮晚岙头，一个女人仍在守望

导引线，倾斜的蓝

稀释盐

势头之上的决绝

一条鱼与故乡的一滴水相认

并从你的眼睛里取回海的空阔

十六

里箬水门，迎候你的回归

小海湾，晨雾萦绕天空

真相悬浮，乌浪鼓是虚拟的月球旅行者

如行吟的林默娘走失黑白大海

有人把金阿顶比喻成浪尖

抱紧第一缕曙光

远道而来的诗人

在船上和海滩敲出峰峦之火，升腾天际

跳跃间

灵魂之笔

正在描摹一幅帆影覆盖海山的画卷

十七

浪行天下

从独木舟到远洋轮

人，海，鱼的暗合

桅头旗化身鸥岛

有先知的光芒

用十三种方式观海

经卷，钟声和渔场

看到了并置的庆典和葬礼

幻觉中的真实道场

鱼类安慰了大海和渔者

不存在的时光，认出了彼此

自我的反面，众生平等

生命的休止符停歇在茫茫大海

鱼，渔者和海

生命的守恒

你的倾覆，就是渔者的悲和鱼的欢

鱼亡，就是渔者的欢

渔者的死，是他在海里的另一种重生

取走天空

唯有不死的大海

哲学的真相

我的心，略小于大海

编辑：张永锦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