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柳丝的编年史
老杨柳垂着世纪的皱纹,以柳丝为笔
在风中写一封寄不出的信,字迹沉进淤泥
枝桠间悬着褪色的帽环,那是三十年前
我摘下云朵和蝉鸣,用童稚经纬编织的冠冕
如今蛛网在叶脉上刺绣年轮,针脚锈绿
偶尔路过的小狗,吠声像生锈的铜锁
撞开半扇虚掩的门,又跌回寂静的深井
鸡群啄食着虫豸,将我的倒影啄成满地碎银
二、荒芜的复调
鸭子划开池塘的平静,翅尖蘸着暮色
与我交换一瞬对视——这异乡客的体温
惊起涟漪的契约,又迅速被水藻撕毁
红土砖墙坍缩成佝偻的括号,框住
几个晒日头的名词:咳嗽、旱烟、风湿痛
他们的低语是脱粒的谷壳,在风中打旋
两个孩童跑过,笑声撞响生锈的犁铧
惊起梁上燕,衔走最后一粒春分的韵脚
三、缺席者的墓志铭
空巷是倒置的漏斗,漏尽年轻的雨水
只剩年关的镰刀,收割几茬疲惫的脚印
老人们用昏花的瞳孔,焐热村口的石碑
每道裂纹里都蜷着未拆封的快递单号
鸡鸣在正午锈蚀,狗吠坠入黄昏的深谷
鸭子驮着池塘的遗嘱,游向冰层下的档案
儿童追逐的影子,被夕阳钉上斑驳的墙
像两片离枝的叶,在无人认领的风里飘摇
四、守望的拓扑学
他们数着路口,用缺齿的梳篦梳理远方
每道车辙都是引线,引爆眼眶里的盐矿
柳丝垂下钓竿,打捞沉底的电话铃声
候鸟的航班在云端写满逾期未签收的航程
晒透的棉袄渗出旧年雨水,滴答成更漏
而城市正将儿女的名字,铸成防盗链密码
当月光为荒田敷上止痛的膏药,老杨柳
仍举着骨骼,站成通往虚无的绿色路标
管日乾,2025.4.14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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